抑郁症是一个礼物

从抑郁症走出来快五年了，才能说出这句话：抑郁症是一个礼物。

走出来之后，我从来不避讳谈及抑郁症。病耻感是让精神疾病绵延不断的一个原因，经历过了，我自然懂得。得过抑郁症也不该是一个人的“污点”。抑郁是一段一个人走向世界边缘的路，是真正理解世界，要跨越的河。
最初，我是因为离开了熟悉的家，来到了陌生的国家生活，从喧嚣，几乎没有安静的大都市，来到了四下无人，漆黑静谧的森林里的小屋。时差依旧在身体里漫漫游弋，人彷佛掉进了颠倒世界。在公交车上，瞪大了眼睛，看车窗外硕大的树。为什么城市街边的树都可以这么巨大？趁着夕阳，像极了魔法世界。周遭的事物那么陌生，也听不懂人们的话语。不知道我脸上是否带着一种突然从时空间隙掉落的小兽一般的警惕表情。路人频频向我投来关切的目光。搞不清楚方向的我，小心翼翼的在头脑中搜索问路的英文，并不流利的和路人询问。
声音，变了，巨大的安静。整个人在这样的安静中，显得突兀。自己的呼吸，脚步，衣服细碎的摩擦声从日常的忽视中显现出来。一愣神，被自己胳膊的动作吓了一跳，就像那不是我的肢体一般。感官出现了细微的偏差。大脑在重新矫正。
没有了说中文的机会，每天和同事的交流，脑子都在用六倍于嘴巴的速度“搜肠刮肚”的找合适的词，说出来的话依然是零零碎碎，省略了精准。每天回家都会叹气。细微的偏差缓缓的积累。
对着不熟悉的午餐，纳闷那么大块的肉，是什么肉，同事回复的词，都是陌生的，夹杂着德文，意大利语和听出来是英文，却依然不知道代表什么的词，闷头吃着点的菜，努力的跟上大家的速度。同事们很亲切，而我亦步亦趋的跟着大家的节奏，不知道他们谈笑中，是否注意到过我的窘迫。他们会热情的邀请我参加他们惯常的活动，两年的时间里，我跟着他们去过酒吧，只学会了点热巧克力。也跟着他们参加了一些我自己不会参加的活动，比如飞盘。还受邀参加了一场音乐会。他们带我体验了好多不曾体验的事。他们是真的很好。只是我，一直很笨拙。
德国的太阳落山的很早，10月份，不到下午四点就已经躲到地平线下面了。到德国的第一年，就出现了季节性抑郁症。太阳成了稀缺品。医生态度并不好，询问我的症状，然后不屑的说，我这可不能给你开药，你每天多喝水，跑步，多运动，会缓解的。。我木然的尴尬的应着，心想，我也不是来要什么药的，我是感觉不舒服，头疼，我想变好，想健康啊，为什么你表现的好像我是个“无病呻吟”，想拿药，寻开心的坏人？人的态度，真的会刺伤人。
头疼的厉害，为了缓解头疼，开始跑步。在黑乎乎的森林小路里穿行。从住处走出去五分钟，就已经像进到野生的环境里一样。心悬在半空。很少运动的我，不敢快跑，会晕倒。跑两天就换一条路。发现了好些非常非常漂亮的房子。精致，敞亮，有一幢房子的院子里种着看上去很南方的一种树，那是一种有着妖艳美感的树。我会忍不住多看那棵树几眼。连续跑了三周，头疼的症状缓解了很多。我在心里肯定自己，你可以的，你看，这么不喜欢运动的你，都能坚持跑步了，会好的。自学了很多年的心理学，我是知道概念里的抑郁症的，念头的反刍是最消耗大脑的神经递质的，我还有力气鼓励自己，这是好的。有时候也会苦笑，自己这“久病成医”，自学了10几年的心理学，读博士了，还可以给自己诊断抑郁，呵呵。
工作的压力有点大，最主要是成就感太低，每一天忙忙碌碌之后，都感觉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有价值的活儿，持续的自责让我的步伐也沉重起来。身体低吟着，我不快乐。好不容易挨到下班了，回到家，赶快把包放下来，就想躺着不要动。空落落的胃，却叫嚣着：先别躺下，我要吃东西，甜的。是的，有段时间，吃好多巧克力，但其实已经失去了以前吃巧克力的那种快乐和满足。心不在焉的时候，真的会味同嚼蜡，只是幻想着，一整块巧克力怎么说也该能让大脑分泌一点多巴胺吧。去超市买菜和水果。蔬菜只有几种，来回吃的也就那几样。异国的饮食，比想象中难以适应。
我还在坚持。
德国的冬天，家里有暖气，比上海的冬天暖和。晚上拖着很累了，也不想睡，想看点文献，看了一会儿，心里又难过的，想再看看美剧，放松一下。本来11点准时睡觉的，开始越拖越晚了。猛地抬头看着这个房间，会愣住，这是一个阁楼，屋顶是三角形。屋子一边是柜子，一边是坐不进去的角，睡觉时，脚在那边。房间还能放下一张桌子，还有一个小小的可以做饭的灶台，已经挺不错的了。
这间森林小屋，真的是太安静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