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度的生活是生活本身;第二度则是运用思想再追回它一遍,强迫它复现一遍。萎谢的花不能再艳,磨成粉的石头不能重坚,写作者却能像呼唤亡魂一般把既往的生命唤回,让它有第二次的演出机缘。人类创造文学,想来,目的也即在此吧?我觉得写作是一种无限丰盈的事业,仿佛别人的卷筒里填塞的是一份冰淇淋,而我的,是双份,是假日里买一送一的双份冰淇淋,丰盈满溢。
也许应该感谢小学老师的,当时为了写日记把日子一寸寸回想再回想的习惯,帮助我有一个内省的深思的人生。而常常偷来抽笔的母亲,也教会我一件事:不握笔则已,要握,就紧紧地握住,对每一个字负责。
但不可解的是,抄完诗集以后的我整个和抄书以前的我不一样了。把书送掉的时候,我竟然觉得送出去的只是形体,一切的精华早为我所吸取。这以后我欲罢不能地抄起书来,例如:从老师处借来的冰心的《寄小读者》,或者其他散文、诗、小说,都小心地抄在活页纸上。感谢贫穷,感谢匮乏,使我懂得珍惜,我至今仍深信最好的文学资源是来自双目也来自腕底。古代僧人每每刺血抄经,刺血也许不必,但一字一句抄写的经验却是不应该被取代的享受。仿佛玩玉的人,光看玉是不够的,还要放在手上抚触,行家叫“盘玉”。
中国文字也充满触觉性,必须一个个放在纸上重新描摹。如果可能,加上吟哦会更好,它的听觉和视觉会一一复苏起来,活力弥弥。当此之际,文字如果写的是花,则枝枝叶叶芬芳可攀;如果写的是骏马,则嘶声在耳,鞍辔光鲜,真可一跃而去。
读我能借到的一切书,买我能买到的一切书,抄录我能抄录的一切片段。
一阵狂笑是笑什么呢?笑你的问题离奇荒谬。
投稿,就该投中么?天下哪有如此好事?买奖券的人不敢抱怨自己不中,求婚被拒绝的人也不会到处张扬,开工设厂的人也都事先心里有数,这行业是“可能赔也可能赚”的。为什么只有年轻的投稿人理直气壮地要求自己的作品变为铅字?人生的苦难千重,严重得要命的情况也不知要遇上多少次。生意场上、实验室里、外交场合,安详的表面下潜伏着长年的生死之争。每一类的成功者都有其身经百劫的疤痕,而年轻的你却为一篇退稿陷入低潮?
如果看到几篇稿子回航就令你沮丧消沉,年轻人,请听我张狂的大笑吧!一个怕退稿的人怎么可以去面对冲锋陷阵的人生呢?退稿的灾难只是一滴水一粒尘的灾难,人生的灾难才叫排山倒海呢!碰到退稿也要沮丧,快别笑死人了。所以请听我说,你问我的问题不算“问题”,只算“笑话”,投稿投不中有什么大不了。如果你连这不算事情的事业发愁,你这一生岂不愁死?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是一生一世的,要做英雄、要做学者、要做诗人,所要付出的代价不多不少,只是一生一世,只是生死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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