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之于今人之写作----多坐于桌前,面对电脑,伴随着键盘的敲击声,一个个汉字如群蚁排衙般依次而出,整齐而规范----古人的“骑驴觅诗”应当是最惬意、最浪漫、最见性情的文学创作方式了。
最早骑驴觅诗的古人是大诗人孟浩然。
“孟浩然尝于灞水,冒雪骑驴寻梅花,曰:‘吾诗思在风雪中驴子背上。’”
宋李颀《古今诗话》亦有一则类似记载,说的是晚唐诗人郑綮,“相国綮善诗……或曰:‘相国近为新诗否?’对曰:‘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背上。此何以得之?’”于是,“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背上”遂成千古名言。
唐、宋两代,骑驴觅诗是文人创作的一种自然状态,本无标榜性情之意。李商隐说,“诗鬼”李贺“恒从小奚奴,骑巨驴,背一古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由于所觅诗句太多,李母心疼道:“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耳!”
当然今天的为文者没有必要非骑上驴才能找到文学创作的灵感,但“触景生情”无疑是文学创作的唯一正途。
关于艺术起源的观点,在两千余年的中国封建社会里,“诗言志”的观点占有统治的地位。但据《吕氏春秋》中关于“前呼邪许,后亦应之”的“举重劝力之歌”;《史记》中还记述了伏羲时代的“网罟之歌”。大概是基于这种情况,也就有了“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观点,蕴含着劳动生产诗歌的思想。但是不管是骑驴觅诗的古人,还是“爬格子”的今人,都非“饥”者和“劳”者。他们的创作更多是一种“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的心理体验活动,当还是“诗言志”的。
也许正是文学“诗言志”的这一特点,也势必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偏差。《颜氏家训》里有这样的论述:自子游、子夏、荀况、孟轲、枚乘、贾谊、苏武、张衡、左思之俦,有盛名而免过患者,时复闻之,但其损败居多耳。每尝思之,原其所积,文章之体,标举兴会,发引性灵,使人矜伐,故忽于持操,果于进取。今世文士,此患弥切,一事惬当,一句清巧,神厉九霄,志凌千载,自吟自赏,不觉更有傍人。加以砂砾所伤⑩,惨于矛戟;讽刺之祸,速乎风尘,深宜防虑,以保元吉。
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我经常思考这个问题,推究其中所蕴涵的道理,文章的本质,就是揭示兴味,抒发性情,容易使人恃才自夸,因而忽视操守,却勇于进取。现代的文人,这个毛病愈加深切,他们若是一个典故用得快意妥当,一句诗文写得清新奇巧,就神采飞扬直达九霄,心潮澎湃雄视千载,独自吟诵独自叹赏,不觉世上还有旁人。更加上言辞所造成的伤害,比矛、戟等武器犹为惨酷,讽刺带来的灾祸,比狂风闪电还要迅速,你们应该特别加以防备,以保大福。
看来古人很早就已经意识到文学的“个人主义”了。善文者往往有两种倾向,一是写得“妙笔生花”,一个便是文人多是自我为中心的,大多文人一写便是自己的伤感愤慨。尤其最坏是没有思想撑着,故而文章大多空洞。而纵观今日之文坛能称之为“思想力作”者,又有几何。大多不过也发如老杜之“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吟诗”,尽管写得大、写得顶天立地,可也只是自己的那点痛痒。
鲁迅之后,国之文坛再无巨匠,究其根本实乃无思想、不客观之故吧!
如此说来,那“骑驴觅诗”,觅来的也不过是一个个“自我”。而观今之网络文学连“觅”这个基本动作也没做全,只是闭门造车,牵强付会。把自己写的文章变成铅字,曾经是一代年轻人的梦想,时至今日,不用变铅,早已是“电光石火”,只需食指轻点,人人皆是作家。有时感叹,这个时代,演艺明星轻薄了“老师”,网络文学诋毁了“作家”。
还是颜之推讲的故事:说南北朝的并州,有一位士族,喜欢写一些可笑的诗赋,与诸公开玩笑。大家共同来嘲弄这位士族,假意赞美他的诗赋,这位士族信以为真,就杀牛筛酒,请客招延声誉。他的妻子是一位明白事理的人,哭着劝他不要这样做。这位士族叹息说:“我的才华不被妻子所认可,何况陌生人呢!”至死也没有觉悟。还真是,我们有时候的的确确是连自己都不了解。看来一个人达到“自知之明”,确实不容易啊。
国经大疫,堪称苦难,当此时,也免不了产生一些“应时之作”。但古语去: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还是得走出去,不管你是“骑驴”还是“骑马”,看到客观真实的世界,述说真知灼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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