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与车灯散发出柔和的黄色,照亮了城市的黑夜。我骑着小电摩,寻找着一个能够安静读一会小说,又不至于过分显得孤独的地方。手表指针显示着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这个时间咖啡店大多已经关门了,我想,随便找一家安静一些的酒吧吧。
大学城附近的街道在十一点之前都不会显得很寂寥,道路两侧三两结伴走着美丽而充满活力的女大学生,干爽柔顺的长发被随意或是精心染成各种颜色,自信而柔和地和身边的女伴谈笑着。眼睛看着这令人忘却烦恼的光景,一栋四层小楼二楼的灯光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把电车随便在路边停了,拿起车座下的雨伞,沿着狭窄的楼梯向上走去。
店里不大,没有顶灯,几个造型可爱的壁灯便将整个空间照的恰到好处。和多数小清吧和咖啡店差不多,墙上贴着几张曾经的海报,披头士,奥黛丽赫本,猫王。似乎所有的店主一起举行过“关于店中墙壁之上应该张贴什么”的论坛一般,这里的店家总是把这几个人的照片贴在墙上。
我点了一杯buzz,坐在店里角落一个光线较好的位置。除了我之外,店里还有一对男女,沿着窗边坐在另一侧,一人面对一台电脑,没有过多的交谈。除了轻柔的音乐声,店里听不见别的声音。音乐是落日飞车的My Jinji。
我点了一支烟,将啤酒倒入杯中,翻开看了一半的书,不是很专心的读着。一会喝一大口冰啤酒,不时望一会窗外。街道两侧的人渐渐少了起来,公交车站点开始聚集起一批准备回公寓的学生,独身的低着头看着手机,结伴的便笑着说着话,也有些带着耳机视线失焦望着道路的人。
无趣地打量着街道的过程中,我不知不觉出了神。回过神来时,对面坐着一个我从来未见过的女子,手边有一杯冰啤酒,以饶有兴致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坐过来的,看样子是坐了有一段时间了,每次自己喝酒的时候,总是少喝一些便有些晕乎乎的,一出神便不知过了多久。
“要不是你这就只有一个瓶子,我还会以为你已经喝过三瓶酒了。”
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在这段时间里,我简单看了一下对面的女子,短发,黑色的高领毛衣,小巧的黑色挎包随意地放在身侧,本来五官就很精致,淡淡的妆容在柔和的灯光映照下显得极为吸引人。似乎因为眼神的灵动与自信,给人一种很成熟的感觉。我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总是觉得直视一个陌生女子的眼睛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哎,你是这里的学生吗?”女子喝了一口啤酒,用手支着下颌,看着我问到。
“对,大三,你呢?”
“我刚刚到这边来工作,不过也是刚刚毕业一年而已。”
“你看上去就不像学生,不过刚刚工作一年啊,我还是有点意外的。”
“你是在说我老吗?”女子把头低下,看向侧边。
“没有没有,我觉得你很好看啊,不像学生那种风格的好看。”自己又不小心说错话了,我在心中暗暗责备自己。
女子莞尔一笑,“没关系啦,话说你这个时间不回去,没关系吗?”
“我自己在外面住,没关系的,平时这个时间差不多也都是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地方,也许都刷牙睡觉了,今天无论如何都不想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便出来随便找个地方看书打发时间。”
“没有什么原因?”
“没有什么原因。”
“出来后就会好吗?自己呆在清吧的角落里看书又有什么作用呢?”
“作用也说不清,不过的确会好很多,这家店的放的歌的确让我感到很放松,我很喜欢,这到很出乎意料。不过啊,就算只是一些随便播放的流行歌曲也无所谓,只要能看到别人,有那种简单微弱的共同感,对我就很有作用了。”
“不需要和人交谈,仅仅坐在这里,就能得到共同感。对吗?”
“嗯。”
店里在放Lucky Tapes的Gun,我和对面的女子都没有再说话,轻轻碰了一下酒杯,各自喝了一口啤酒,安静地听了一会。
时针指向十一点的时候,我起身告别,第二天早上还有课,太晚睡觉第二天早上会十分痛苦。临走之前我笨拙地向对面的女子要了微信,她浅浅一笑,没有拒绝,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我拿起雨伞,下楼,将钥匙插到电车的插口之中。街道比来的时候安静了不少,二楼浅黄的灯光显得更加梦幻和安静,我慢慢将电车开到主路上,享受着三月末的夜风,向着自己的住处行去。
这天夜里睡的出奇的好,第二天仿若如获新生一般,一整天都神清气爽,早上洗漱完毕,也没有想吸烟的欲望。整理好上课需要的物品,便缓步去往教室了。有阳光的早上已经不会使人感觉到冷,我简单地穿着牛仔夹克,一双合脚的运动鞋,走在微微刺眼的光芒里,视线紧盯着眼前的光景,也不会感受到空虚与毫无意义。
不过有一点小事让我有些困扰,昨天夜里出现的女子总是不经意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随意看着电线上面扭头的麻雀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女子那微微侧低着头的模样,一种与此刻脱节的抽离感让我微微蹙起眉头,但于我本人也没有什么办法,索性不去思考过多,带着这微微的违和去感受这阳光明媚的一天。
下课和同学吃过午饭后,我独自走出学校,坐公交去香蕉先生那里,香蕉先生是我手绘课的老师。香蕉先生在自己家中办了一个手绘兴趣班,人数不多,仅仅有五个人。因为是自己办的小班课,学费极为便宜,至于香蕉,他在当初的招生海报上就写着“香蕉先生手绘兴趣班”,我们也很自然地叫他香蕉老师。到了香蕉老师家的小区后,我在楼下的饮品店买了一杯柠檬水,惬意地向香蕉老师家的住处走去。
因为来的比较早,其他四个同学还没有到,我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读书。香蕉老师的住处很是宽敞,内部装修虽然看上去简单,但能看出每一件物品都是精心挑选来的。老师穿着简单的睡衣,正在洗漱,似乎是刚刚起床,刚才给我开门的时候能看见他脸上杂乱的胡茬。差不多半小时的光景,剩余几人陆续都已经到了,老师换上简单的衬衫,长发自然的背在后面,满面笑容地拿起工具,开始了今天的课程。
“今天我们画象,动物园里面的象,没有什么固定的临摹样本,完全利用你们自己的想象力,写实也好抽象也好都无所谓,只要能让人一眼就看出,这是象,就可以了,没有其它的要求,现在开始吧,我也一起。”
听完香蕉老师的要求,我们五个人开着玩笑,有人说要画被人类猎杀的猛犸象,有人说要画类似旋转木马的旋转木象,有人说要画一个能勾起人类情欲的性感的象,包括老师在内的六个人笑的前仰后合,还没开始下笔,我就已经期待起剩下几个人的作品。
我对于想要画的东西倒没有太多的犹豫,听到相这个主题,我就想起来Lucky Tapes的Cigarette&Alcohol那张专辑的封面,一个巨大的粉象,高度能有两座山峰那么高的粉色大象,安静的站立在夜晚的大地上,空中散步着巨大而明亮的星辰,粉象的脚边站立着一个一人一猫,便是这样的一副画面,在回忆的过程中渐渐清晰起来,伴随着的,还有Cigarette&Alcohol那黑夜之中深粉色的旋律。
没有用手机找出专辑封面的图片,一切完全凭借自己的记忆用彩铅一点一点的勾勒,细节记不清楚的地方便随着自己的想象力随便画上几笔,中间不时觉得自己会画出个很槽糕的作品,不过香蕉老师对于我们基本没有所谓标准或者说期待之类的东西,我便也没什么负担,索性画成什么样子便是什么样子。
一小时过后,身边的人逐一放下画笔。大家有个未成文的约定,在自己展示之前不会去看别人的作品,于是我们五个人有人皱着眉看着自己的画,有人呆呆地看着老师等着老师的下一步指示。我的粉象在画出来之后,同记忆中的专辑封面相差甚远,粉象的主体似乎画的过大了,占据了整个画面三分之二的空间,巨大的星辰几何形状明显的山峰也全然称不上画中的主要元素,分别蜷缩在画面角落的小空间之中。相对于原画的整体统一,粉象和周围元素的和谐一体,我画出的东西令自己感觉很突兀,仿若天地间只有粉象这一个巨大的存在,一切的一切都生存于粉象的体内,作为创造者,这种感觉倒也称不上很糟糕。
香蕉老师见大家都已停笔,便让大家将自己的作品展示出来,几位同学的画中,倒是那个“旋转木象”最为吸引我,画面中的木象并非童话世界中的小象,是一个深灰色,有两人那么高的大象,象温暖的视线望向画布之外的观者,情侣侧坐于象背之上,看着彼此的脸,简单勾画出的光线给人一种游乐园的浪漫,现实与梦幻的交差,给人一种心情愉悦的感觉。相比之下我的作品,的确是说不出什么出彩的地方,我说感受到的粉象身体中那广袤天地,由于画技拙劣,根本无法传递给欣赏者。
老师对于画本身倒没有较多的评价,只是从色彩搭配的角度给每个人提了一些小小的建议,按照正常的标准来看,香蕉老师绝对算不上是一位称职的老师,否则以他的水平,也不会呆在自己的公寓里收着低廉的学费教着五位业余的学生了。但从另一个角度,他促使我从自己的身上,从自己的过去学习到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是学校中老师挤压进自己脑子里的东西无法相比的。
老师的画一直是我无法解读的,仅仅是以个人的观点,也无法找到合适的词眼来形容,杂乱的画纸之上的东西,总有一种很有生命力的东西在那里,我能说出来的,仅此而已。
从香蕉老师的住处离开后,我在市中心的咖啡馆坐了一会,天色渐暗的时候,坐公交返回学校,本来打算直接回到自己的住处,在楼下吃些东西便回房间里看电影,但公交路过昨天夜里去过的清吧时,忽然心有想去坐坐的与欲望。有些清吧与咖啡店会给人一种归属感,即使没有他人,那里的也有一种令自己沉静与放松的东西,或者说正因为没有他人,才更容易在脱节的空间获得短暂的清醒。可能由于音乐,可能由于某盏灯的形状,可能由于窗外变换不大的景色。
仍然是一瓶buzz,我坐在昨天来时的座位上吸着烟望着窗外。窗外倒映着自己微微疲倦的脸,我吸着香烟,安然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我渴望着下面的街道上一个喝的烂醉的壮汉拿着酒瓶猛击路人的脑袋,渴望看见那脑浆与血液混在一起喷溅而出的画面,但这种情景根本不可能发生。在规整稳定的世界中,只有构成我本体的众多粒子,在以一种向外界疯狂扩散的趋势分离。
在这种绝对称不上舒服的心境之下,昨天见到的女子又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穿着一身乳白色的长款大衣,自然地坐在了对面。我出于礼貌向她送去一个丑陋的微笑,继续进行着我个人的沉默。
然后她从小巧的挎包里掏出一把雪白而美丽的长刀,令我不禁困惑那小巧的包里怎么能装的下这个体积的东西。女子浅浅一笑,轻柔的拿起刀伸向我,刀贴在我脖子上的时候,一种温柔的感觉沿着刀锋传入我的心脏,我随即意识到这美妙的过程不会伴随着丑陋爆裂的痛楚,便没有任何反应的保持原先的动作一动不动。
女子收到了我的答案,将刀挥到空中在缓缓切下一道完美无瑕的裂痕逐渐从我的脖子向令一侧的腋下蔓延,随之我的身体缓缓分解,漫长岁月中沉积在我体内的肮脏的污秽与杂质,还有构成我身体每一个粒子,自然的向四周飞去,穿过玻璃窗,奔向云层,再向着远处飘荡,伴随着风雨,散落在田野里,散落在草原上,散落在阳关明媚的太平洋孤岛,落到加州公路上行驶的敞篷车里跟着鼓点晃动的大叔的墨镜上,落在曼彻斯特的雪花之间,飞向地球之外,以光速穿越黑洞,停滞在永恒的时间里,到了银河系某个遥远的星辰,落在几十米高的蒲公英状的植物之间,那里有和人类长相相同的生命体,有雄性个体用阳光编织成的纸张,将自己无尽的爱意传递其中,包裹着一株刚刚出生的蒲公英,送给面前心爱的女子。
在无尽的时间里,散布在宇宙各处的数不清的微粒在无限小的可能性下共同飘在地球,汇聚了一个个在生理学上没有任何意义的个体。即便毫无意义,在分解之时的不舍与留恋之感却超越往生任何一个时刻。女子的刀锋使我们真正成为了一个整体,在宇宙的各个角落,以相同的频率进行着相同的振动。我仍能看见那个清吧中的场景,轻柔浅黄的灯光,女子静谧而无瑕的脸颊与唇瓣,修长的手指与刚刚放入包中的美丽的长刀,孤独的星球上伟大的孤独生命体,是几百亿年无限的岁月中,最奇迹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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