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入梦·上)
你去的那天天气很好,太阳很大,是你在罗刹海的时候一直向往的太阳,很暖,按理说渡劫的时候男仙女身,女仙男身,以免渡完劫久久沉迷其中难以走出,但你偏偏十万分之一的几率,女仙偏又投了女身。
你在那边的时候性格和这边差不多,加上又是打渔人家,你又熟悉水,和你的天性很契合。你爷爷奶奶走的早,外公外婆山高路远又不能来照顾你,你凡间的父母就把你带在渔船上生活,一来可以照顾你,二来也不耽误生计。
可你偏偏像在罗刹海一样命不好,虽说在那边有了父母,你母亲却身体不好不能亲养你,自你生下来只能喝点鱼汤勉强维持,我那时常常化鸟偷了那些和尚炼的丹给你补养身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总之是好不容易长大了。
一直长到八九岁你都常常生病,渔村条件又不好,郎中十天半月才来集中看一次病,你又跟在罗刹海一样特别怕冷,稍有点风就要生病,好几次你感染了风寒我急得不得了,偷了好多药给你吃,你八岁那年生病,我听郎中诊脉说你血虚,回了天上在仙君老儿那里偷了好多丹药给你,倒是不虚了,又开始流鼻血,白天流到晚上,我好几次都以为你要挂了,还想着这样结束也好,渡劫真的很辛苦的。
偏偏你又是个仙,好几次看着都要去了,鬼使神差的又活过来,我真的是拿你没有办法。
你十二岁那年天大旱,东海也没水,捕不到鱼,还是我去偷了老和尚的钱,偷偷放到你家里,才勉强维持。
后来年底的时候,晚上突然发大水,当时你全家都在渔船上,可能因为你是鱼,在水里淹不死,所以整个渔村就你活了下来。
我看着你在岸上哇哇的哭,好几次想飞下去抱抱你,又怕影响你渡劫,天雷的刑我不是不敢受,我比你年长一千多岁,你才两百来岁,本来仙根又弱,我怕你受不起雷刑,愣是看你一个人在河边哭了几天几夜。
后面你支撑不住一蹶不起,我又不能化人形帮你,又去偷了老和尚的银钱我一路洒,才引来人发现了你,也怪我,我怎么就没想到贪财的人定不是什么好人。
他辗转一路把你卖到了人牙子手里,我急得不行生怕你被卖到什么勾栏院或者什么深宅大院当丫头,就你那身板儿,得吃多少苦。
为了你我化身去凡间认了个兄弟总算是各种暗示让他去救了你,他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你被救出来之后我也再不与他联系了。
那人也仗义,为了你还花了五十贯钱,总算让书院收了你这个女弟子,条件是你得束发,永不让人知道你是女子,直至业成。
你倒也听话,三年间竟丝毫未露半分,从此性格也越来越像个毛头小子。
十五岁还没满十六,业已成,书院看你孤身一人无处可去,留了你当个伴读侍童,虽然没有工钱,好歹你能吃饱穿暖,那些公子们倒也能与你玩到一同,你也越来越快乐,偶尔得了一些好吃好玩的还想着与我分享。
那几年我就一直是鸟的样子在那里陪着你,偶尔也和你亲近,不知何故,你也不怕我,我本身是鹰,好多小子见我都怕,唯你敢与我亲近,就是我真不敢当着那么多人吃你为我的糖炒栗子,我可是鹰,怎么能吃素。
十六岁多时,原来的书院的老院长没捱过那个寒冬去了,留下的那几个管事的本就早容不得你,你身弱,提不了水,做不了重活,巧活吧,你又粗笨,更是做不好。
老院长一去,你就被撵出来了。
本就才初春,路上的雪将化不化的,你一个裤子全打湿了,越走越沉,那么怕冷的你,倒在路边上,竟也睡的过去。
我站在树上看着你,等你睡熟了我又来探探你的鼻息,见你安然便又回了树上,就那样陪你坐了一夜。
我在树上,你在地上。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泪眼婆娑的看着我说:“你啊,你怎么就那么苦啊,想当初我历劫的时候,好歹幼年不愁吃不愁穿,也算是度过了一个轻松愉快的童年。”
我还是偏不过头,听着她说了好些,心头竟出奇的平静,好像一切与我无关,不管生死,不管灾祸,大概是我忘记了罢,我心里想着忘了好忘了好,嘴上就喃喃道:“忘了也罢。”
我感受得到她的目光一直盯着我,盯得我左边的脸颊发烫。
过了半晌,她说:“还想听吗?”
我一直思绪漂浮,没有听清,便问她:“什么?”
她转过来看着我,很认真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前面都那么苦,后面,真的想听吗?”
我愣了愣,心里想,苦吗,也还好吧,姐姐说了去凡间就是要历尽人间苦,这是磨练我的心性,只有历尽万般苦,还一直选择从善,才能算是圆满的历了劫。
如是想着,我淡淡道:“不苦,你说。”
她心疼的看我一眼,转过去继续说。
后面天快亮的时候有人赶夜路经过你,驭车的马夫见你横躺在路边,先是一惊停下来马车,后担心周围有歹人或畜生作孽,就赶着车走了。
走了几步马车上的书生问马夫刚才何故惊呼,马夫便说经过一具尸体,书生连忙叫他停下,又说去看看你,万一你是活人不能见死不救,若真是尸体也带你回去官府,不管什么总是人命,死活都应有个交代。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极小声的说:“我宁愿他当初别救你。”
我心里突然一怔,连呼吸屏住也不自知。
不过还好,我已不是凡人,不呼吸也没事,心里正想着呢,她慢慢的说。
那马夫停了车走在前边,那书生在书童的搀扶下摇摇晃晃下了马车,一行三人朝你走来。
我也只能看着。
快到面前的时候都不走了,那马夫看着高大实则胆子极小,说什么都挪不动步子。
那书生也半大,仅十七八岁的样子,也不敢往前。
书童更是个孩子,还没你大。
后面那书生壮起胆子要来探你的
的鼻息,临到面前竟一吓得屁股坐到地上,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匍匐着过来摸了摸你的身体,见你浑身滚烫,没死,才招呼着马夫一起抬你上车。
路上你一直呓语,我跟在身后,虽说知道这书生是个好人,但又怕你暴露了女儿身,毕竟男女有别。
一路提着心直到你到了那书生的府上,那书生家底还算优渥,家中人也算得和善,也连忙给你招呼了郎中,郎中诊治后说你已风寒入骨,怕是不日将去,那书生一听竟急哭了。
也不知道怎的对你如此照拂,煎药给你服下后,见你身体冰冷,竟与你同裹一被。
“唉!”
左侧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转过身去对着她的眼睛,竟那么血红,眼泪晶莹的包在里面,两颗眼珠子都似是要掉出来了似的。
我浅笑道:“怎的我的事我还没哭呢,你怎的哭的如此伤心?”
大抵她看我如此没心没肺,竟噗呲一下笑了出来:“你真是,白让人为你心疼。”
“哈哈哈哈,那是你入戏太深了,你不知道,我以前在姐姐的殿里发现过好多凡间的话本子,那上面的事儿,比这苦的可多了,我还没哭呢。”我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许是蹲得久了,双腿注了铅般沉重,竟不觉得麻,只是心里抽抽的感觉越来越频繁,时有时无夹杂着一些酸涩,这感觉说不上来,挺难受的,却不知何故。
“你还听吗?”她转过头望着我。
我就这么站在那里,看着她坐在檐上,此刻竟那么小一只,分明翅膀展开能达三丈呀。
我看着她红红的眼眶有一瞬间犹豫,脑海里又像是闪过了什么画面,耳朵浅浅听到一个字。
‘聿’
一时间怔住,不知时间。
过了好一阵儿,她摇我的手我才缓过神来,竟也双眼朦胧,我问:“那个书生叫什么?”
不等她说,我又问:“‘聿’是‘聿’对吗?”
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到我红红的眼眶,愣了几秒才说:“是,就是那个钗子上面的‘聿’”
虽然心中好似已有答案呼之欲出,却又觉得难以面对一般,只轻轻的说:“陈聿。”
说罢我怔了一下,不知哪里来的眼泪夺眶而出,来不及跟她告别,我转身跳到云里逃走了。
对,是逃走,我感觉到我转身的一瞬间她也站起来试图拉住我的手,可是最终她没有,她的手就在那里,没在往前拉我,也没收回,她就站在那里望着我的背影,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我不知道什么让她如此紧张,我只知道我不想听了,我也不敢再听。
一路浑浑噩噩的,好几次差点从云上掉了下去,最后是从云上直接一屁股跌到了我的园子里。
全无心思去感受屁股的疼,因为此时的心已不是酸涩,而是抽抽的疼了起来,我抚着胸口,不禁吓了一大跳,竟这么快。
我攀着蔷薇的绿藤,好不容易才挪着步子走到水缸,看着面前的脸竟分外陌生。
水中的脸白白透着一丝淡粉,黑发高高的挽起,两只眼睛亮亮的像是要给我说什么,最后又只是笑了笑。
我扑通一下栽进了水缸里,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消失的瞬间我很想抓住她。
我好像感觉到了,她是我,她是在下面的那个我。
心里越来越疼,醒来的窒息感越来越重,胳膊也觉得好沉,蓦然发现,天已大亮。
我从缸里爬起,稍一施法,衣服就干了。
只是有风吹过一下,我的眼睛就更热一些。
拖着僵硬的身体躺到我的床上,只觉眼皮分外的沉重,不出一刻便睡了过去。
‘啊聿,啊雨,你看我们的名字竟如此相似,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呢!
我听着声音循声而去,绕过一扇雕着镂空牡丹样式的木屏风,有一张长长的书案显露出来,平目看去,中间站了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那男子有几分眼熟,那女子,我一怔,那分明是我。’
“啊”我惊呼一声从梦中醒来,一个男子拿着一张纸上面写了两个名字,红红的纸,那么刺眼,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滩血,心突然疼到极点,疼得我抱紧了双腿也不见好。
就这样不知道坐了多久,我抬眼望了望天,天竟又要黑了。
我心里像打翻了七味粉,酸甜苦辣咸涩疼,竟一时分不清谁更分明。
突然我想到了什么,大概是两百年前,有一日姐姐也说她心好疼好疼,我担心得不得了,生怕姐姐有个什么好歹,姐姐只安慰我她喝了忘情水就会好,叫我不必担心。
犹记得姐姐走了两三天, 回来果真再没喊过心疼。
那忘情水是什么呢?
桃花谷,对忘情水在桃花谷。
我得去,我从床上爬起来,拉了花门急匆匆就要出去,走到一半我又突然想到那个胡子老头,脚步一顿,若是我现在去了,岂不是什么都让那白胡子老头说准了,可是顿了两秒脚又不听使唤似的动了起来,我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桃花谷那么大,我且小心一些,当是不会遇见的。
就这么想着不觉间就到了,我本想从云上轻轻的跳下去,却被一声狗吠吓了一激灵,又是一屁股滚了下去。
刚刚站起来,还没等我掸一掸身上的灰,胡子老头的声音再次传来:“丫头,看来你果然是有情缘未了,情根深种啊。”
我一时红了脸,转过身去,还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小仙实是有事叨扰,还望大仙勿怪。”
“哈哈哈哈。”又是标志性的几声大笑,他竟倏然走到我的身前:“丫头,走吧,我说了我最爱给人指点迷津。”说完又抚着胡子笑了起来。
我站在那里既觉得羞怯难忍,却又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了他。
这桃花林晚上还真是不好走,树高又密,那老头不知怎的走得那么快。我都跌跌撞撞几次险些摔倒,他竟如履平地健步如飞。
穿来穿去绕了好几个圈子才终于看到一个木屋子。
‘忘忧仙居’
映入眼帘四个大字,我心里一阵鄙夷,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仙吗?这天上谁不是仙,还取个仙居,还是我的梓薇阁好听,雅俗共赏,还有内涵,梓是蔷薇树,薇是蔷薇花,他这什么忘忧。
正想着呢,胡子老头喊道:“你这丫头,客气啥,进来坐。”
“我。”我想说我没客气,说到‘我’又转念一想算了,还得求人帮忙呢。
走进屋子里面一看,天哪,一屋子的架子,架子上全是酒,地上还有好多坛子,也全是酒,这分明是个酒鬼。
我心里还想着呢,他热了一壶酒推到我面前:“喝了吧丫头,喝了再说。”
我正伸手去拿酒杯,他又收了回去:“算了,你还是喝冷酒好,热酒易醉,你现在得清醒。”
我听得一阵云里雾里冷酒不知何时已端在了手中,看着陶色器皿里面盛着的透明液体,端到鼻尖闻了闻,嗯,好呛,熟是这样,还是一仰头喝了个精光。
“好辣,好辣嗓子。”我张着嘴拿手使劲扇。
胡子老头仰头一笑:“辣嗓子如何?心里是不是好过多了?”
我顿时愣住:“好像是哦,嗓子辣着,没觉得心里难受了。”
“那是因为你第一次喝酒,这就是忘情水。”
我未来得及放下酒杯,抬头愣愣的看着他。
又看看手里的酒杯,举着问:“这,这就是忘情水?”
“对啊,这就是忘情水。”胡子老头捋捋胡子继续说道:“忘情水啊,这天上地下都没有,你姐姐以前也是喝了醉了,亲自去看了,断了念想,也就好了。”
说完他又顿了顿继续说:“可我看你啊,不容易。”
语毕我眼前的酒杯竟又满了,来不及思索胡子老头刚刚的话,像是恨不得立刻得到某种解脱一般,我端起来一饮而尽。
连喝几杯之后仿佛还不过瘾,我夺过胡子老头手里的酒坛一饮而尽。
刚刚放下酒坛擦了擦嘴,头也晕了,眼也花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迷迷糊糊喊了一句‘陈聿’,朦朦胧胧听到一句:“你这个妹妹呀,忘不了情喽。”
恍惚间有双手拦腰将我抱起。
“唔”我哗啦啦吐了一路,直到姐姐把我放到水里:“去找水牢里面最里面那个女人吧,她能医好你。”
还没来得及适应,我就沉到水里,好在罗刹海的水是真的够冷,我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摆了摆尾巴朝水底游去。
水牢里静得要命,其实我挺怕的,水牢里的妖都挺厉害的,至少比我厉害,我以前常常幻想会不会哪天她们谁真的不想活了,临走把我拖着当垫背的,好在我现在不在这个地方了。真好。
“你来啦。”水牢里传来一个女声。
我摆了摆尾巴一下子游到她面前。
我又看到她了,那个血红色丹凤眼的姐姐,两百年了,我第一次离她那么近,她那么漂亮,那么孤傲,像话本子里的祸国殃民的妖妃,真是要帝王不思江山的那种。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她朝我走来我才发现,她竟没有在水牢里,出来了,我还来不及的说话。
“今天那些小妖都出去了,明天才回来,所以你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只有我知道,我们认识两百多年你知道的,我不怎么爱说话,而我此生不会从这里出去,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大胆的说。”她走到我面前,凭空变出一套椅子,竟还有两坛酒。
我一阵惊讶,这究竟是多大的大妖啊,如此厉害,这可是罗刹海,连姐姐下了水都不好施展法术呢。
“喏,要不你喝点再说。”她拿起坛子和我的碰了一下,一仰头喝了起来。
我也学着她仰着头一股脑给倒进了肚子里。
过了一会儿我开始晕乎乎的,她问我:“可以说了吗?还要憋在心里吗?我听说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做了一个梦。”我揉揉头,感觉要炸开了。“也不是,也可能不是梦,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我继续喃喃到:“可我是鱼啊,就算有上辈子,我也是鱼,我不该喜欢人吧。”
说完一阵晕眩趴在了桌子上。
她看看我说:“你知道什么是渡劫吗?”
我勉强抬起头望着她摇了摇:“不,我不知道。”
“你可能知道所有的仙都会渡劫,其实妖也是,我也渡过劫,可惜我失败了。”说完她不知道哪里又变出一坛酒,这次她没有一饮而尽,而是接着变出两个酒杯,她一杯给我也倒了一杯。
我虽然有些晕,但看着她喝了,我还是喝了。
喝完她放下酒杯继续说:“劫有很多,生劫死劫最好过,要么一直活到老死,要么简单直接一了百了,都得解脱,唯有情劫,生生死死讲不明白。”
我看着她想说什么,最后我还是没说。
她抚了抚袖子,正襟危坐娓娓道来:“我两百四十七岁的那年夏天,在山坡上逮小蛇玩,可惜那天大意了,竟被那毒蛇咬了一口,本来略略施法就能好的,突然不知哪处草丛钻出来一个男子,抓过我的手就亲了起来,我虽然是妖却在凡间长大,少不少也经历了凡间的四个轮回,我自然知道男女有别,我正想惊呼,他却吐出一口毒血,又从衣服上撕出一截布条给我把手腕以上都给绑了起来。
‘你没事吧,我今天上山来打猎的,我先送你下山去找郎中吧,这是毒蛇晚了会死人的。’说完他也不管我同不同意就拉着我下了山。
他后来不止帮我找了郎中,还在听说我无处可去的时候收留了我,每天煎药换药,一日不曾落下。
他靠打猎维生却又十分善良,兔子有崽了他要放,就连鸟窝里的蛋他也不拿,所以他的生活很艰难,我快好了郎中来收钱我才知道连药都是赊的,当天晚上我把头上的发钗取给了他,只说那是我在山里捡的也不打紧,要他先把药钱还了,他起先一直不愿意,但是耐不住我软磨硬泡,便说拿去当了,这样将来有了钱还能赎了还我,我不知道是因为听他惦记着还要输了还我,还是因为连日来他的悉心照料,他的无微不至,但是我知道我大抵是爱上他了,像我的母亲爱上我的父亲一样,毫不犹豫的爱上了。
我是狐妖,打猎对我来说简直不要太轻松了,常常我从山上拖着比人还高的麋鹿下山他都对我赞不绝口,我也很开心,这样的日子过了不久,我很自然的怀了孩子,其实我可以去街上去当铺上顺来很多银子,但我不敢,我怕突然有了钱他会怀疑,所以我们的日子一直过得艰难。
但好在很幸福,他一直对我很好,特别是我怀孕之后,他就坚决不同意我上山了,后来我知道她的母亲就是在她小时候一个人进山,被老虎叼走了。
我跟他解释说我可以,但他不,甚至不同意我跟着他,大抵是觉得我有了身孕,怕我身子不如从前般灵活吧。
但是他打猎真的不行,能换来的钱很少,我又有了身孕,有一天半夜我实在饿得不行就趁他睡着溜了出去,一到后山我就抓到一只兔子,一口吃下后竟觉得越来越饿,当时也想过回去了,怕他醒来发现我不在,可是又想着干脆一次吃饱,好多管一些时日,于是我更加深入,虽然怀了身孕但是毕竟是两百多岁的妖了,加上我还有些法术,那些猎物我轻轻松松就能捕获,等我吃饱了我看见还剩一只鹿就想着干脆叼到家附近,他明天醒来发现就能拿去卖了。
就这么想着我把鹿叼着往回走,为了方便叼鹿我并未化成人形,快要到家附近的时候迎面看到了他,我头上戴着他给织的小花帽子,嘴里又叼着鹿,也不知道他是以为狐狸吃了我怎么的,直直的朝我跑来,我一时惊愕就在人形兽形间切换不过来了,一会儿是人的样子,一会儿是狐狸样子,我本以为他肯定吓坏了转身就走。”
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哽咽。我连忙拿过酒坛,给她倒了一杯酒。
她看我一眼:“你呀,罗刹说的对,你真是很乖。”
喝完后她缓了缓,继续说:“他没有走,他就那么直直朝我走来,像平时那样温柔的喊了我一声‘芙影,是你吗?’
我还是不受控制的来回切换,但他仿佛确定了什么似的冲过来把我抱住,然后把我抱回了家,那时候我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化不了人形了,我就站在床上一脸尴尬的看着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了看我说‘我去把鹿先扛回来,你辛苦抓的,别给丢了。’
我看着他推门的背影,门缝里大雪哗哗朝门里灌,突然就化为人形了,也不紧张了,心里像是有个什么大石头突然落地了。
后面就是一些稀松平常的事情了,大抵就是妇唱夫随琴瑟和谐的那些桥段,我相信你在罗刹的话本子看得不少。”
“咳咳咳…。”端着酒杯正准备喝一口,听到这句差点没给我呛过去了。
“你在水里偷偷看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经常出来,只是你道行太浅感觉不到。”说完她又喝了一杯酒。
“后来孩子大了,孩子又结婚了,他始终是个凡人有要走的一天,只是我还没做好准备,我还没有给他说再见,我就出去洗个衣裳,回来他就躺在那里再也不说话了。”
我转过头去的瞬间她脸上分明有两颗晶莹的泪珠滑落,但一瞬间就没有了,我想她大概用法术擦了吧。
我本来想说些什么,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怕自己说错了话,所以我一句话也没说。
她一杯一杯的喝了好久:“后来我一蹶不振,我也不想面对孩子,就又跑回了山上,我本以为可能过个十年二十年我就能忘了,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小孩子到了山上来,他看到我就叫祖奶奶,我正好奇,他咿咿呀呀自顾自的说‘爸爸说祖奶奶在山上,最漂亮的就是祖奶奶了。’
我本来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我强迫自己忘掉,因为那种窒息的疼痛感也淹得我喘不过气来,可是我还是鬼使神差跟着我的重孙子下了山,我见到了我两鬓已斑白的儿子,而我还一如当年。
那天晚上我和他们时隔几十年又一起吃了饭,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差劲,他走了,我就把自己关起来,他最疼爱的儿子我也没管,大孙子早已入仕,重孙子竟也这么大了,我对这一切却全然不知。
突然觉得很惭愧,匆匆吃了一口便借口饱了准备要走,现在想来我还是自私的,虽然觉得愧疚,却只会逃避,从没想过弥补。
但是儿子却追了出来,他淡淡开口‘母亲,您,还好吗?’
我终究是迈不动步子,听着他步履蹒跚的声音我的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我扶着他走到当初的小木屋,木屋竟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一进去他就说‘这里每年都有修缮,桌上放了现在的地址,以后孩子们要是搬到哪里都会来这里放一个地址,起初是怕您回来看到这里破了难免感伤,后面是希望您还能来看看我们。
其实我从小就知道,母亲,父亲偷偷告诉过我,他嘱咐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我也夺门而出,一路逃回山上我想了好多天,等我想通了再下山的时候,儿子竟也撒手人寰了,至此,我错过生命中最不应该错过的两次告别。”
我给她倒了杯酒,但她摆了摆手并未接过。
“我又回了山上,这次不是逃,是想找到他们,我私以为转世以后的人还是那个人,我的家族庞大,妖界也好人界也罢,就算是阴曹地府也有诸多亲眷,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我很轻松的就找到了他,而且我惊奇的发现他和上一世宛若复制一般,而且毫不意外他在见我一面后就爱上了我。
在一起之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想找机会露出兽身,我以为他会像上一世一样,会直直的朝我走来,可是他没有,他仓皇的夺门而逃,大骂我是妖怪,说我要夺他魂魄,甚至找来道士做法,要抓我祭天。
我万分沮丧又一次回了山上,偶尔会偷偷下山看他,他结了婚,娶了很多老婆,子孙满堂,好不幸福。
虽然他伤害过我,但一想到他是他的转世,我心里还是为他开心。
又过了几年他又一次走了,我再一次托关系,这一次甚至替他提前转世,还帮他选了一户很有钱的人家托生。
他出生的第一天我就去了,我变了好多样子,当过他家使唤丫头,当过他的老师,直到他十六岁要成婚时,我给自己变了一个大宅子,找来方圆几十里所有的同类扮演我的父母亲人,因为家境相当,这一次我们也顺理成章的成婚了。
这一次我再没想过露出真身,我不要考验了,我只想能守在他身边就好。”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突然问我:“你相信爱情吗?”
“我,我相信吧,就像你最开始遇见那个人,他对你很好。”我看着她说。
她点了点头自顾自说:“是啊他对我很好,这一世的一开始他也对我很好,视我如珍宝,可是后面他变了,他不再只对我好,家里的红灯笼挂了又挂,园子越修越大,他来看我越来越少,直到不来了。
那一刻我才明白,一切都是我的私以为,我私以为他不管过了几世都应该爱我,都应该只爱我,可是不是这样的,后面的人纵然有他的皮囊,却已不是他了,想通这件事的时候,我甚至有背叛了他的感觉,愧疚和自责又一次席卷我的脑海。
待我仔细想过以后我知道我确实早已背叛了他,也许是因为寂寞,也或许是因为我只想找个借口继续享受爱情的甜蜜,因为后面的他都和他不一样,是完全不同的性格。
好像每一个我都爱过,我竟不知不觉间爱上三个男人。
从那以后我就回山上了,直到来到这里,我是自愿来的,有些事情我想不通,可是我又死不掉,只有逃到这里,这无边的罗刹海,以前还有个名字你知道吗?”
“什么?”
“无妄海,无欲无求,抛弃一切俗世的欲望,在这里我感觉我得到过解脱,我现在依然会偶尔去看他,但是我不会再出现了,我只是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不好的时候,做一些我能做的事。”
说完她喝光了坛子里剩下的酒,看着我说:“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看着她喃喃道:“我明白了,我还有时间,我想明白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全部真相,想知道该怎么做。”
她站起身摆摆手,桌子椅子都不见了,我知道她走了,而我虽然仍有很多不清楚不明白,却直直朝着终南山走去。
(如果没有隔着道德,没有隔着铁马冰河,我们依然没有拥抱到一起,是该算你懦弱 ,还是怪我不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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