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夜空,大雪飞舞,天地为一白画卷。
黎家大院——
一座古色古香的阁楼前,一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踱步连连,其眉间紧皱,眼中露出焦急之色。
“老爷,小心风寒。”
那人伸手接过一旁老管家递来的风衣,问道:“你说,这次是男孩还是女孩。”
“老爷吉人天相,这次一定会是男孩……”老管家压低头颅,恭敬的向老爷回道。
“哎…”轻叹一声,黎辉摆摆手让管家退下,独自一人望着漫天大雪。
“哇——哇——”
狂风“呜——呜——”的呼啸着,于其之间,隐隐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声。
黎辉心头一紧,转身看向楼门。
“哒哒哒——哒哒哒——”由远渐近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沉闷的开门声,一女仆气喘吁吁的抱着一襁褓出现在黎辉眼前。
“将…将军,是女孩。”
雪,随着风一声长长的呼啸,突兀的停了下来,月也从云缝中钻了出来。
眼中闪过浓浓的失望,黎辉转身看着月下雪景,久久不曾言语。
直到天边晨光初现,才意识到一夜已过。
望着雪后初晴的天地之景,缓然道:“这孩子,就起名雪霁…”
而语中,却尽是无奈之意。
1.
“终于找到黎府了,堂堂宋国大将军怎么在这种僻壤之地建了宅子。”黎府大门之前,突兀间响起如此张狂的声音,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只见这发声者是一锦衣少年,生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若其收敛身上的嚣张跋扈之气,也可算是一表人才。
他身边有一随行书童,面孔稚嫩,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透着灵气。在少年发声之际,他已将备好的信物递给了那将欲呵斥的黎府家丁,让其进府通报。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家丁便气喘吁吁从府中跑了出来,一路毕恭毕敬的将二人引如府中。
黎家书房——
书案前有一须发见白却身形魁硕的半百老人,其左手执狼毫毛笔,右手负立而站。乍眼看去,其站立之间气势浑然,如藏锋宝剑,亘古青松,继而抬手挥笔之间,一种久居上位之势扑面袭来。
抬笔,落笔。再抬笔,再落笔。
宣纸之上由左至右,为“君臣”二字。字里行间,有利刃出鞘,天炎破石之态,可见其在书写之道功力颇深。
“好,好字!”见黎将军收笔,早已等候多时宋轲出声赞叹道,这宋轲亦是刚在黎府门前出言不逊的少年。
黎辉并未言语,只是转过身来盯着刚刚成年的宋轲,脸上未见丝毫表情,静默良久,才缓然出声道:“堂堂大宋国皇子,不知来这僻壤之地所为何事?”
“不久前适逢在下成人之礼,大将军以边疆事务繁忙未曾到场,曾托人寄言让我前来您府上完成祖誓,您可曾记得?”宋轲似是未曾听到黎将军话中讥讽之意,一脸正色道。
黎将军闻言,眼神中露出不屑之色,挥手招来门外静候的老管家。
“福伯,你带他去祠堂拜祖,然后去望阳阁。”嘱托过后,黎辉转身将案上的宣纸揉成一团,随手丢置书房的角落。
2.
说起这祖祖誓,要从宋朝开国大将军黎氏与宋皇身上说起,这前者为民间莽寇,后者为学堂书生,二人因机缘巧合相识,后结拜为异姓兄弟,又适逢乱世,二人一文一武揭竿而起,推翻了前世王朝。
江山安定以后,宋皇寻求皇室不衰之法,有异士进言,若想保宋氏江山春秋万代,必先缔结祖亲,也就是让世代的皇室子弟取黎家之女为妻。
宋皇谨遵此法,与黎氏商讨之后立下祖训:世代皇室之子必取黎家之女为妻,违者逐出祖籍。
而太子宋轲此次而来,正是因为此事。
一路之上,宋轲从福伯口中了解到了此事的来由,心里面不知对宋家老祖称赞了多少次,直道宋皇真的是体恤后人。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自从祖誓立下以后,黎家每代直系都只有一名男丁,其余子嗣皆为女子。而宋家男丁兴盛,单宋轲这一代皇族直系就有9人。
一路心神飘忽不定,不知不觉间已祭完了黎家先祖,在福伯的指引之下,又一路顺着黎府的一条仅供两人并肩的小路前行,足有一刻钟的工夫到了一座傍山而建的巨型阁楼之前。
见到这楼实是将宋轲一惊。
一眼望去,这阁楼高约45丈,占地千尺有余,整体为带有方体基座的圆锥体,为攒顶结构,有九层。其一楼高九丈,呈四方体,占地数百尺,为翘脚飞檐。其上八楼为八面八重檐,每层之外环有观景走其墙身用灰白染料涂饰,一楼墙壁为灰色,二楼为白,三楼为灰……
不过奇怪的是,这一层楼却不像其余几层那样尽是门窗,其灰黑色的墙体上,只有一扇高三丈有余,一看就异常厚重的木制圆顶大门。
直到老管家上前敲了敲大门,宋轲才惊愕的发现那门上光滑的空无一物,只能从门内打开。
大门被里面的人打开了,发出木制门与轴承摩擦时沉闷的声音。
“殿下,请。”老管家冲宋轲躬身说到。
宋轲略一犹豫,遂抬腿迈入门中,而老管家却站在门外,向里面守门的仆人叮嘱一番之后,挥手让她们关上了大门。
3.
阁楼之内,灯火辉煌,除门前的一片空地,前方皆用木栏屏障围成若干个房间,之间剩有可三人同行的道路,路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却无一男丁,悉为丫鬟着装。
抬眼望去,殿内树立十数根千年陈木,每根粗约五人合抱,不知通向哪层。
那木柱之上,旋而又旋的修筑着通往二楼的悬梯。
“公子,公子——”耳旁响起婢女的催促声,将宋轲从惊愕中拉回现实。
“公子为何不走了。”上了悬梯的婢女未曾听到身后的脚步,回首却见宋轲在悬梯前伫立着。
“我,我恐高。”宋轲踟躇良久,面色通红的答道。
“扑哧——”抬头望去,寻笑声望去,是悬梯之上一身穿束身素裙的少女,她见宋轲望了过来,姣好的面容上露出几丝慌乱,转身向楼上跑去。
宋轲婉拒了婢女欲要将其眼睛蒙上将他带上二楼的好意,一路强撑着腿软的感觉,凝视着脚下一级级台阶,心中不知将设计这个建筑的建筑师翻来覆去骂了多少次。
“公子,你还好吧。”那婢女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心中对其不由得更多了几分轻蔑。
“我没事。”踏上二楼之后,宋轲迅速远离了楼梯,抬手擦了擦额头之上的冷汗,脸色迅速恢复。
“刚才那个丫头是谁?”
“回公子,是将军的小女儿,今年刚好到了出阁之龄。”
“哦?”宋轲眉头一挑,想起此行的目的,嘴角勾起莫可名状的笑意,大踏步向少女消失的房间走去。
4.
“不要过来。”
少女犹如小兽蜷缩在桌下,脸埋入双臂之间,弱不可闻的声音从桌下传了出来。而宋轲正站在这书桌之前,满脸抑郁之色。
宋轲一进这间屋子,那少女如同见到了天下最可怕的事情一样,慌忙从书桌前站了起来,可能是太过惊惶,竟在屋子里一时找不到出路,看到逐渐近前的宋轲,竟跑到桌下躲了起来。
“小姐,快起来见过宋公子。”而跟着进来的婢女自然见了少女仓皇躲藏的过程,连忙走到桌前,弯腰向桌下的少女轻声道。
“那……那他会不会吃人。”轻若蚊虫的声音从桌下传来。
“自然不会,小姐莫要相信你阿妈讲给你的,那都是吓唬小姐的。”
“嗯,那阿奴你不要骗我。”
“奴婢自然不敢,公子可是宋家之人,来这里是挑选……”言至一半,阿奴自觉言语不妥,当即停了下来。
“挑选什么?挑选姐姐们吗?”少女从桌下钻了出来,脸上竟挂着两行眼泪,眼眶微红。
阿奴并未回答,只是微微点头。
少女转过身来,怯生生的看着宋轲:“你……你好,我叫雪霁,黎雪霁。”
雪霁是黎辉最小的女儿,如今看来,宋将军无后。宋轲将先前的郁闷暂时压放在心底,开始好奇的打量起眼前的少女。
雪霁身穿白衣素裙,腰系白色鸾绦。配上其白皙姣好的面孔,给人一种未染俗世的出尘之意。
京城里有名的纨绔,一时之间竟看的有些呆滞。
“你好,在下……宋轲。”
5、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那老管家便叫人将宋轲带了出来,送其到了黎家招待客人的房间。
“公子?公子!”
“嗯?”轻答一声,宋轲才将思绪从那阁中拉了回来。
“公子自从回来,一直心神飘忽,时常看那房门看的出神,不知公子究竟在想什么?”宋轲一直随行的书童早就被带到了住处等待,见宋轲回来后心神不定,一直与宋轲关系甚好的书童不禁问起了缘由。
“小僮,你说这人真的能只在房子里度过一生吗?”
“公子何出此言?”
宋轲的思绪不禁又飘回了那个与雪霁谈话的房间:
“既然你不会吃我,那你跟我讲讲话,讲讲外面的世界吗?”雪霁勇敢的看着宋轲,一脸的期盼之色。
接下来的时间里,宋轲哪也没去,只是在雪霁的屋子里坐了下来,也许是为了补偿吓哭的雪霁,也许只是觉得雪霁的长相、气质胜过青楼女子,竟真的向雪霁讲起了外面的世界。
临走前,雪霁满脸憧憬的问宋轲:“那宋轲哥哥能带我去外面走走吗?”
宋轲知道这自然不行,黎家修建这里,就是为了让黎家之女毕生生活在这里,除了出嫁给宋家之子,再无选择。
可宋轲不知怎得一时心软,竟出言应下,他悄悄对雪霁说:“你晚上在房里待好,我会带你出去的。”
“那公子可是要娶了这黎雪霁?”小僮听完宋轲的叙述,不禁出言问道。
“怎么可能,你知道的,此次南行,我们是为了出关,离开这宋国。”
“那公子如何将黎姑娘带出来,依公子所言,那望阳楼高不可攀,监守紧密啊。”
“我自然清楚,但办法总是有的,我白天看那阁楼依山而建,相隔甚近,只要绕到那山崖之上借助绳索,自然能到那楼上带出雪霁,但是……”
“但是公子恐高,这我是知道的,但公子自幼习武,也是能够克服的。”小僮一脸无奈,自从他追随宋轲开始,宋轲就恐高,如今八年过去依旧如此。
6.
夜深了,适逢八月中旬,夜风习习,皎月正圆。
“公子,你回来时可要小心啊,你摔下去没事,要是黎姑娘摔了下去,那事情就大了。”黑暗一道火光亮起,小僮向宋轲挥了挥手中的火折子,小声叮嘱道。
宋轲向小僮一翻白眼,紧了紧系在崖边松树上的绳子,而绳的另一头,正牢牢地由刺勾缠绕在望阳楼二楼的凭栏上。
看了看离自己只隔三丈多远一楼房檐,宋轲再次感叹望阳楼之高,心道如此之高的山崖,竟只和那望阳楼一楼齐高。
不过宋轲若是在白天仔细观察,定能发现这山崖是人工挖凿出来的,那一楼的中部斜倚着数十根粗壮的木柱,显然是为了加固地基才选择依山建楼。
深吸一口气,宋轲定了定心神,旋即脚下发力,身子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在了悬空而挂的绳索之上,进而半秒未定,飘忽之间已落在了对面阁楼之上。
翻身进入凭栏之内的走廊,弯腰伏在那走廊之上。
擦了擦额头之上的冷汗,宋轲思索起白天时雪霁的住处,略一犹豫,便锁定了一扇雕凤的窗子,里面亮着微弱的烛火。
“叩叩”
窗户应声而开,开窗的人正是雪霁。
“你真的来了,你真能带我出去嘛?”雪霁的脸上带有几分激动。
“嘘。”宋轲并未回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雪霁从窗子内翻出来。
二人俯身走过几个亮着火光的屋子,顺利来到了宋轲系上绳索的那面。
“趴到我背上,闭上眼睛。”雪霁未有犹豫,直接按照宋轲的指示爬到了他的背上,双臂紧紧的环住了宋轲的脖子。
暗提一口气,宋轲望了望漆黑一片的绳下,旋而有些退却,轻声道:“我恐高。”
未曾想雪霁竟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阿妈说会吃人的男人,居然怕高。”
谁知这句话恰好激起宋轲那份沉寂已久的好胜之心,他心一横,再无犹豫,纵身跃向那横跨黑暗的绳索,几个起落之间,已到了来时的山崖之上。
那崖上松后的一人影听闻宋轲落地之声,悄悄的走了出来。
“来人可是公子。”这人影正是等候多时的小僮。
“你还不赶快下来,我都快被你勒死了。”宋轲并未理会小僮,而是落定之后连忙向背上的雪霁说到。跃空的时候雪霁自然是紧张,环住宋轲脖子的手臂不禁加大了力气。
“我……没有穿鞋。”背上传来雪霁嗫嚅的说话声。
宋轲不禁无语,心想难不成还要回去帮她拿鞋子,他可不想多过一次那绳索。
“小姐即便是穿了鞋子也不可在这山间行走,听闻姑娘常年生活在阁楼之内,鞋上自然不会有半点污秽,若是有了泥土,定会遭人怀疑。”小僮这话,一半说给雪霁,另一半其实是在提醒宋轲。
“那你就在我背上呆着好了。”宋轲亦不是呆傻之人,只得无奈地对雪霁说道。
“谢谢,你叫什么名字。”雪霁笑嘻嘻趴在宋轲的背上,雀跃异常,回头看着出言帮自己说话的小僮。
“在下是公子的书童,姑娘唤在下小僮就好。”
7.
“我可以摸摸树叶吗?”
“我可以摸摸石头吗?”
“为什么走了这么久月亮还在我们的头顶上?”
“小僮哥哥拿的东西为什么会亮?”
“原来走在山上是这个样子,宋哥哥经常走山路吗?”
……
黎府,望阳楼后的山林之中传来少女天真的问话。
“是我在走,不是你在走。”宋轲满脸无奈的回答着雪霁一个又一个问题。
小僮拿着火折子走在前方探路,心想着公子多年以来,从未有过今日这般轻松的神态。
“公子,前方有个亭子,我们可以歇息歇息。”小僮匆匆从前方回来向宋轲说到。
“我不累。”雪霁当即回答道。
“我累。”沿山路走了一个时辰,背上背着一个及笄之年的丫头,加上不停回答雪霁的问题,即便是习武多年的宋轲,如今也是口干舌燥,双腿乏力。
行至那亭子之内,宋轲等人才发现亭的另一边,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原来不知不觉间,三人以沿着山路来到了这座山的山顶。
“那底下是什么?”雪霁好奇的问道。
“是石头。”宋轲答道。
“那我能跳下去吗?”
“不能,会死的。”
“什么是死?”雪霁不停的追问道。
然而宋轲并未接着回答,只是静静的坐倚着亭子的凭栏,享受这山崖上的宁静。山上的风比山下大的多,这风也刚好吹去夏天的暑气。
“要是阿妈和我一起出来就好了。”见宋轲并未理会自己,雪霁凝视了一会儿天上皎洁的圆月,不禁低语道。
“你阿妈是你的生母吗?”宋轲闻言,心头微微一动,转头向坐在自己身边的雪霁问道。
“什么是生母?”
“就是生你的人。”
“什么是生你的人?”
“……”
来回问了好久,宋轲才弄明白,雪霁口中的阿妈,其实是她从小照顾她长大的奶妈,而包括雪霁在内的所有黎辉的女儿,都不知道生母是谁。
不过雪霁的阿妈最近生病了。
而在望阳楼里的人,除了小姐能够出嫁走出楼门,还有就是生了大病的仆人。而雪霁的阿妈就得了大病,听她的语气,她的阿妈出去之后就不可能再回到望阳楼里。
“不过阿妈今天出不来,迟早也会出来,阿妈很早就想出来看看了,她已经几十年没有出来过了。”雪霁想了想,转而笑着说道,只是宋轲分明看到两行清泪从雪霁的眼角滑落。
“那你们在望阳楼里,都做些什么?”宋轲见气氛有些伤感,装作未曾看见雪霁的眼泪,转开了话题。
“会有讲师给我们授课,教我们女红,舞蹈,筝乐,识字,念书,有好多呢,不过每天是这样,蛮无聊的。今日我出来能见到你,其实是从讲师授课的地方偷偷跑出来的……”
宋轲略一苦笑,他自知这宋将军定会刁难于他,进楼选妻,却只需自己进那二楼,人却全在三楼,难不成自己要选那领路的婢女不成。不过宋轲此番前来的目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借故出关,并未纠结此事。
“要不我跳舞给你看吧。”雪霁不停的说着,全然未管宋轲是否听得进去,话到最后却如此提议道。
未等宋轲回应,雪霁已经赤脚站在了亭子的中间。
此时,月色正满,皎洁的月光恰好斜照在亭中。
雪霁一袭白衣素裙,柔顺的长发随意散至腰际,裙摆之下露出白玉般的玲珑小脚,踝上系有红线,平添一分风情。
随山风拂过,柔荑轻扬,衣袖微褪,露出藕节般的手臂。足下轻舞,裙摆飞扬,月光汇拢,少女婀娜的身姿,被宋轲深深的印在心里,一时间,他竟痴了。
《雪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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