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来临之夜 ﹒ 往事 ﹒ 友情

台风来临之夜 ﹒ 往事 ﹒ 友情

台风来之前，刮起大风。

恶劣的天气偏偏需要出城办事，借宿朋友家一夜。深夜，挂上电话，坐上列车，感到了另一个温暖的“家”在召唤。

大概每个人都有一段从读书时代开始，一直要好到老的友谊。如林徽因和费梅慰，张爱玲和炎璎，张爱玲写：我的朋友炎樱说：“每一个蝴蝶都是从前的一朵花的灵魂，回来寻找它自己”。能拥有这共青春的友情，人生又是多么幸运！外号小丸子的我与我的朋友小玉，至今正好十八年缘分。

高中第三年，分班文科，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秀秀气气的女孩，皮肤白皙，扎又黑又亮的辫子。眉毛也是黑粗的，衬着白皙的皮肤更白，乌黑的眼眸更亮。她常常保持缄默，有时也来一两句文雅的俏皮话，点到为止，近乎吝啬。

羡慕她不知疲倦的做一套套模拟卷，而我看几眼就犯晕，不断怀疑自己的智商。高考临近，小玉开始吃“补药”，一种胶囊状的黄色药丸。为了治疗一直做题就犯困的毛病，我不惜把它夸张成对记忆有奇效的药，和妈发誓，我的成绩肯定会“起死回生”。

此后的日子，我们俩就每天相约一起吃“药”，从憋闷的教室跑到操场，爬到高高的看台上，脚耷拉在空中，晃啊晃啊，眯着眼看湛蓝的天空，阳光的大手暖洋洋的抚摸在身上，午休操场空无一人，只听得见风呼呼在耳边鼓噪。我们聊着未来，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 自己又变成什么样？我们都没向对方表白说要做一辈子的朋友，眨眼，十八年。

记忆小药丸救不了我的瞌睡，妈对我早没什么指望。枯燥的学习使人烦闷，对班里的大小事，什么人都不感兴趣，文学却成了点燃我俩之间的引线。课桌里塞满三毛的书，我们俩的兴奋点就是共同喜欢这个流浪的，用一生追求自我和爱的女人。从此我俩更缄默，仿佛因为有了值得分享的事情，其他的一切都可有可无了。

十月前一天，气温骤然下降十几度，下了列车，又登上地铁，风尘仆仆的我裹着今年第一份寒意终于走进这个温暖的空间，大门“砰”的一声，隔绝了门外的冰冷。女主人妥帖的招呼，我也从不拘谨。

我们能成为好朋友，恐怕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居然住在一个院子。每天放学一起回家，傍晚吃过晚饭，洗了澡，踩着拖鞋，挂着湿淋淋的发梢，直奔另一个“家”。盘腿坐在地上，看碟片、嗑瓜子……偌大的房子，经常只有她一人。我看着她独自一人在家里忙来忙去，收拾得妥妥当当，很是惊奇。因为家里妈包揽一切，不准我插手，好像废人一个，我时常羡慕她的自由。

小玉在学校常常不吃中餐。

高考临近，大家都想利用午休时间多做几道题，不回家吃饭，争分夺秒的紧张感使教室充满压抑。妈每天中午来学校送饭，她一站在门口大声叫我的名字，全班齐刷刷的回头看我，我的脸就“腾”的涨红，接过饭盒，连忙催妈妈回去。接受着同学们羡慕的目光，自己中午不回家吃饭，也没做题，吃了药就开始瞌睡，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也对不起妈。

每当我打开饭盒，小玉就开始吃面包。我劝她不要老吃面包，对身体不好，为什么妈妈不给她准备午餐呢？过了很久才知道，她父母很早就分开，小小的她仿佛自个儿一夜长大，早习惯了察言观色穿梭在两个家庭中。回想自己，虽然父母对我声色俱厉，整日乒呤乓啷，鸡犬不宁，可对我这份完整的爱从未缺失过。我亦不会在她面前表现同情，因为知她一定反感。心里突然明白我的这位朋友比普通女孩坚强、独立，越发喜欢和她腻在一起。

和大力丸（小玉老公）打过招呼，冷得直哆嗦的我一屁股坐在她家柔软的沙发上，立刻酥软的陷进去，仿佛找到最安全的角落。女主人慢慢靠过来，与我挨在一起躺着。“格格呢？”“睡了！”像打开的水龙头，属于我们俩的叽叽喳喳倾泻而出。

有一件令我十分感动的事使我确定了，她是最懂我的那朵花，我的翅膀，也终于找到了它的归宿。

有一次，两个班一起排练曹禺先生的《雷雨》，我被挑选演“蘩漪”。心里又兴奋又紧张，看完文学作品，仍觉得找不到表演的感觉，不禁想起原来看过由李少红导演，王姬和赵文瑄演的电视剧《雷雨》。翻出来重新琢磨，王姬饰演的蘩漪风情万种，痴情重义，每次遇到周萍，她手里总是握着一支精致的折扇，心神不宁的时候就会拿着扇子把玩。

一个孤独的女人最终被冷漠的家庭逼疯，我突发奇想也为自己添了一把扇子在手里。反复在家里背台词，练习对白，越发深深的为主人公的命运悲叹。

表演的日子到了，做足充分准备的我，激动不已。第一幕开始，我就失望了:喧闹的教室，一边拿着台词，一边敷衍表演的“周萍”和“四凤”们，”家庭”的每一个冲突争吵的片段表演，台下都哄笑一片。老师也毫不注意的只是旁观。

也不记得是如何演完，只记得自己不断告诉内心，不要管其他人的如何看你，一定要把心中的“蘩漪”表达出来。哄闹的教室里，突然看到小玉的眼神，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我，那么认真，那么投入，她身边一小块安静的气场慢慢的扩大，似乎与周围形成了一道屏障，鼓励了我。闭上眼睛，忘记一切，仿佛真的站在舞台那一束聚光灯下，哪怕只有她一个观众。

多年后，我们无意中回忆起那次的高中表演，她才一本正经的和我说，当时看到我冒着傻气，那么认真而卖力的演出，深深被感动了。其实，这出剧在高考临近的日子排演，大概也只是敷衍学校的教学要求而已，毕竟，高考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

一晚好眠，清晨起床。跑到小玉卧室，格格小公主已经睡醒，正在和妈妈黏腻撒娇。还以为她一大早看到家里陌生人会惊慌不安，结果1岁多的小人儿定了定神，脆生生的叫了一声“爱姨”，咧开嘴笑。小大人一样跑到客厅找自己的鞋，穿上一只，停下来，只看着我不说话，我抱起她穿好另外一只鞋。小小玉一边跑一边笑，孩子有这么多无缘无故快乐，多么好啊！

看着酷似妈妈的小脸，一举一动都十足像幼时的小玉，让我突然产生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以后，我也会有我的孩，青春原来已经真的结束了! 可是，新的生命陆续到来，新的轮回继续发生，诉说不同的人生故事，他们又会有怎样的交集？

再次告别老友，准备启程。打开大门，冷风呼啸而入，今天的气温似乎比昨天更低！我裹紧围巾，迎着风走入寒冷。旁边的房子白烟袅袅，做早餐呢，来不及停下脚步，匆匆而过，记着今天要办的事情。走过一堵围墙，却停了几秒，灰蒙蒙天色中，一簇繁茂的牵牛花在狂风中颤动，清晨绽放，白色中晕染一抹紫，丝毫不见被恶劣天气摧残的枯萎。沿着壁，朝生命极致往前延伸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再往前便忽然终止，露出一段潮湿的断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