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的墓碑
我打算给自己选一方墓地,就来到一座非常驰名的公墓进行参观。这里的墓碑造型各异,但都显得精美雅致。突然,我看到了一方最高大、最宏伟的汉白玉石碑,它仿佛是人间最杰出的艺术品,矗立在所有墓碑的中央。
“这是谁的墓地?”我小心翼翼地凑到那洁白的光辉面前,问一个正在洒酒祭拜的人。
“你自己不会看吗?”
“哎!”
看对方似乎没什么好气,我只好抬头望去,这墓碑实在是太巨大了,上面的碑文是用金字漆成,每一个都硕大无比。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墓碑上分明写的是两个字:
“正义”
“这什么意思?”我转头想问那个祭拜的人,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还好,旁边还有一位和颜悦色的老人,正慢悠悠地往墓碑上放着鲜花。我就问他:“老先生,请问这是谁的墓碑啊?”
“来。”没想到老先生不知从何处搬出两把小板凳来,自己坐了一个,请我坐在对面。看来,这是要讲故事。
“这是‘正义’的墓碑。”老先生沉思了一下,开起话头道,“这么说你可能不太明白,因为正义岂有具体的形态呢?实际上,世上每多出一个因不义而死的人,这座墓碑就会自动加高一丈,它是有灵性的。”
这倒真是怪力乱神了!虽然如此,我今天也闲着无事,不妨听老先生继续说下去。
“那最近死的一位是谁呢?”我忍住不笑问道,“他(她)的冤屈是否得到伸张了呢?”
“没有!”没想到老人斩钉截铁地先回答了我后一个问题,接着叹了一口气说:“最近死的是一位小说家。”
“小说家?怎么回事?”
“他在杂志上抨击时政,含冤入狱而死。”
“哦……”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在这个法制清明的社会难道还会有这种事情?虽然如此,我又想,此人定是特别的性情古怪,愤世嫉俗,以至于自己往枪口上撞。红线这种东西,什么时代都是存在的,何必为他而怜惜呢?
这么想着,我已经有拂袖而去的想法了。
“你可不要小看这件事啊!”不料老人见我准备离开,变了脸色道:“真的不是一件小事!”
“我知道。”我假装又坐稳了,笑道:“小事岂能把他弄死呢?定是触犯天颜,这种事情我还是……”说着我又要起身。
“什么天颜!”不料老人冷笑了一声,瞪着我说,“你却不知道那是谁!”
“莫非是我认识的人么?”
“你的上司叫什么?”
“钱永随。”
“就是他!”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禁纳闷了,屁股也不知不觉地落回了板凳上,难道这事和公司有关?莫非,这人指名道姓地骂了钱总,被“项目部”的人给收拾了?虽然如此,也不至于将他打死啊!
“你不知道了吧?”老人又冷哼两声,“此人倒不是被你们钱永随老总的人打死的,而是悬梁自尽。”
“至于吗?公司没有赔给他抚恤金?”
“公司怎么会赔他呢?”老人一下眼睛瞪得老大,十分可怕,“公司永远不会做赔本买卖的!”
“你这倒是胡诌了。”我笑道,“我们公司打人向来给抚恤金,不会亏待了他。”
“却不是公司打的他!”
“那是谁?”
“读者!”
“嘶——”我又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感到越发糊涂。“他不是小说家吗?怎么被读者给打了?拖更?”
“哎呀!”老人看起来极其无奈地一甩手,“所以你们每个人都不听!不等我好好说完它!”
“您请说,我挺想知道的。”
“是这样。”老人用不信任的眼光盯了我一会儿,又叹口气,终于接着说道,“他写了一篇文章,也不是小说,就是普通的杂文,把你们公司给骂了。”
“他骂什么了啊?”此时我已经开始有了点戒备心。
“他说你们公司存在不正当竞争和垄断行为,还销售假冒伪劣产品!”
“这倒是实有的事。”我心里想到,但不便说出来,又问:“虽然如此,读者怎么会打他呢?”
“他断更了,后面写的东西什么也不是,还辱骂读者和社会!”
“他干嘛发这么大邪火?不去找公司算账,耽误自己的事业?”
“他自己倒是想写下去,可你们公司不让!”
“我们公司不让?”我愣了一下,琢磨了片刻恍然大悟:“哦,他是在我们公司的网文平台上发的文,那他不亏!”
“那却也不是,他是在另外一个平台上发的文,而是他本职不是写小说的,是干体育行业的。”
“那他怎么会受到公司胁迫呢?”连我也疑惑了。
“你怎么不懂呢!”老人急眼了,边向我比划着手势便嚷道,“天下所有的公司,虽然一时不是你们钱永随老总的,但迟早是他的!已经是他的了!”
“您说这话我有点听不懂……”
“你没想到吧?你们钱老总发话给那家网文平台,叫他们停止刊登他的文,还找个枪手来代替他,写些污言秽语引起众怒。之后,又打电话给他就职的那家体育公司的老总,叫他立马叫他走人!”
“他怎么能命令那家体育公司的老总呢?”我惊讶了,“我们又没有入股那家公司!”
“可是他给对方一张投资意向表,说如果能开除他,就往对方公司投资一千万元!这么一来,谁的损失大?”
“他。”我忽然觉得有点眉目了,突然又发现自己失言,连忙解释道:“我说那个业余小说家!”
“这不就对了吗?他感到十分愤怒,于是把那家公司和自己原来的公司都告上了法院。”
“这他赢不了。”我几乎是立刻就要窃笑,“我们公司的法务部是很厉害的,有很多是原来离职的高院法官和世界顶尖的律师人才。”但我想了想,又补充道:“也许他原来那家公司会流点血,给他一点赔偿金,至于自尽吗?”
“谁给他赔偿金了!”不料老人又激动地满面通红,说话都不稳了:“公司永远不做!赔本的买卖!你怎么就是不记得呢!”
“那事情怎么样了?总不能一点钱不给吧?”
“能怎么样?法院判作家有罪,把他给抓起来了!”
“啊?”我的镀金眼镜差点要掉到下巴上,“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我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老人坚定又悲愤的眼睛。
“你不信?”老人盯着我,从怀里摸出一张判决书,我一看,果然如他所说,那名小说家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罪名是“危害社会治安秩序”。
“这是怎么说的?”我拿着判决书,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不懂吧?嘿嘿,其实很简单,和那对体育公司的操纵一样。”老人此时反而冷静了些,只是眼睛里依旧停留着蓝色的活火。“你也应该知道,你们钱永随老总是排名前几的纳税大户、慈善大亨,你们钱永光集团是为社会经济发展作出重大贡献的先进企业!这些荣誉都挂在你们墙上的吧?那国家一想,社会不能离了钱永光集团,也离不了他钱永随,再这样告下去,岂不是对国家社会的治安稳定有害?所以,就给他小说家定了这么一个罪名!”
“岂有此理!”我掰了掰镀金的眼镜框,觉得简直要把镜片给按出来了。“他是功臣,就可以免罪了?他对社会垄断到这种地步,人民群众怎么继续生活下去!”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老人讥讽道,“他岂止是一般的功臣,简直是一地的藩王了!你想想,要是你们钱永光集团一夕倒塌,那不光是失业问题,整个产业结构和社会功能有很多都要发生倒退!甚至缺失!他手里还掌握着大量的客户私人资料,这些东西如果和金条一起被他带到国外去,那后果……”
“所以你的意思是国家动不了他?”我越听越郁闷,抬头看了看眼前那座巨大的汉白玉墓碑。“这样一说,倒真是‘正义’已死了!”
“嗨,正义早就死了!”老人无奈地说道,“它的墓碑只是在不断加高,谁知道下一个牺牲者是谁?”
“好吧……”我感到心里极其的窝火以及满头的晦气。本来是来这里找一方最好的墓碑样式,没想到碰到这种缺德事情!我站起身,气呼呼地准备离开。
“你去哪里?”身后传来老人的追问声。
“嗨,这地方不吉利,我去找个别的地方把自己给埋了!”
“哦,你想做墓碑啊。”老人忽然变了一副腔调,好像化成专业人员的样子,他掸了掸自己的长袍,慢慢把小板凳收起来,从怀里又取出一套图纸和铅笔。“我倒是退休以后在做这活计,您慢慢说来,要什么样的需求?”
“这汉白玉墓碑虽大,太不吉利了。这样吧,你给我雕一方小小的,黑色大理石材质的吧!”
“哎呀,这个容易。那请问您的尊姓大名是?”
“我……”我愣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来了!
“你等等!”我满头大汗地在上衣口袋里摸了一会儿,找出了被磨得隐没大半字迹的身份证。“哦,我叫钱,钱,钱,钱永随!”念出这个名字的瞬间,我和老人都是一愣。
我们共同看向那正义的墓碑,又面面相觑。
“这是我什么时候办的事情?”我努力挤着小眼睛琢磨着,“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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