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方孟韦之父尤善书法，可以说是一代书法名家。方孟韦他自己也幼承庭训，习书多年，可以说书法虽因为年岁之故还有些生嫩，却已经可以见的笔触精良了。明楼的字却是非常好的，一代大儒，帝师贺先生曾经评价过皇帝的字，说是“难得清新，端雅非常”。自从知道方孟韦也爱书法后，皇帝就经常把着方孟韦的手写字。
其实除了孩童学字，旁人把着手教字写出来的字总是会有些歪歪扭扭，方孟韦看着纸上字有些好笑，却不说话——他本来也是安静的个性。
明楼也不爱听他嘈杂，只是默默站在方孟韦后头抓着他手，一字一句地在纸上写，分外用心又专注的模样。
那眼光依旧是落在他侧脸上的，温温柔柔，像是水波一样。
这样温和的态度，实在让他受宠若惊。
内廷的日子其实同平州家里也没什么两样，那样安静的，像是流水，寂寂无声。
后母程夫人递牌子来看过他，看他模样，却也放心了许多，只是一贯温婉贤淑的女子在告辞前还是那样殷切地告诫他。
“孟韦，我知你是好孩子，圣人于你更是百般厚爱，但你也要万分谨慎才是。”
他只笑笑，权当记下。
他本来也一直记着谨言慎行。
皇帝待他总是好的，可方孟韦心里头知道，里头总有一点空落落，不知为何。可能是因为，那点好总让他看不分明。
某个懒懒的午后，他少有的睡过了头，醒来时才发现皇帝坐在床前头笑吟吟地看他。方孟韦只觉得窘迫，匆忙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才道。
“是我无状了。”
皇帝只是含着笑用手给他抚平了发丝，温声道。
“卿素来严谨，此番倒是难得可爱。”
皇帝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因笑道：“可巧说十五是你的生辰，你可要些什么？往年打的顽器你都不大爱，不若我让明台去江南看看有些什么好东西？”
他听得愣了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皇帝那样殷切温柔的眼瞳时住了口，只道了一声“好”。
皇帝又陪他说了几句话，说了句晚上再来看你就走了。一旁一直静静侍立的小内侍嘀嘀咕咕的打趣他——他本来也不是对下人严苛的性子。
“贵主，您看圣人对您多好，心心念念还记着您的生辰呢。”小内侍笑弯了一双眼睛，又有些疑惑，“就是您生辰不是上个月初六就过完了么？”
方孟韦只是道：“圣人日理万机，怕是一时也记不确切了。”
这样说着，他自己也觉得怕确实是这样。
兜兜转转，他在内廷也有几个年头了，转眼他也是有加冠的岁数，皇帝来了性子，说要给他亲自加冠，他惶恐之后，终究还是应了。
明楼有了些年岁，就不爱在皇宫里头呆，常年在郊外的园子里。这天方孟韦刚画完一幅画，就被传去伴驾，他被銮驾抬着到了园子，远远看到那样明媚的景致，亭台错落，分外好看。
皇帝却也在亭子里，四周是波光潋滟，面前摊着纸笔，看着他显出一个笑来。
“卿觉得这园子怎样？”皇帝笑吟吟地看着他，那样温和，又那样欢欣的样子。
他点头说好看，心里也想着如果表妹木兰见了，也会觉得好罢。
皇帝许是心情极好，也那样温然道：“这是当初朕与你皇后主子亲画了图纸，子野先生监作的园子，能有几分美景，也是难得了。”
提到先皇后皇帝神色淡淡，一时有些什么方孟韦也不懂，索性不言不语。
好在皇帝也没有要听他说话的心思，只是突然就拿了丹青冲他笑。
“景好，人也好，朕给你画幅像吧。”
他恭谨应了，在皇帝面前坐好，一动也不敢动一动。
皇帝的眼光看着他，一片深沉，烧了火又像点了霜一般，手底下挥毫泼墨。
才画了几笔，皇帝眸色却凝了凝，住了手，语气还是温温和和的——他却敏感地觉得皇帝有些突然的不高兴。
皇帝道。
“卿可有小字么？”
他一时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却也还是恭恭谨谨的回话。
“臣出生时，臣先妣给臣取了个小字，粗名怕是污了您的耳朵——叫澄郎。”
皇帝的笔一下落在了砚台上，几点墨点就溅开来。皇帝神色还是淡淡，只道：“今日怕是不宜作画，污了纸。”
方孟韦突然就大着胆子把沾染了墨汁的纸卷拿了起来，上头寥寥画着几笔，就勾勒出一点脸庞的轮廓。
勾勒出的眉目于他仿佛，虽只寥寥几笔，却已可见清清润润，如玉之琢，几点墨痕倒也没有污染画中人清朗特秀的模样。他不由也有些可惜：“圣人妙笔，倒让臣显得出挑许多，只可惜倒是被几点墨色污了。”
皇帝眸色深沉，定定看着他，道：“你告退罢。”
他吃了一惊，不知道当说什么，他知道皇帝在发怒，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只好唯唯行礼，正要告退，却听见皇帝又开口了。
“澄是个好字……”皇帝说的奇奇怪怪，“朕想了想，给你取字子澄怎么样？既有好意头，也表了你的品格。”
他大着胆子回头开口：“恕臣冒昧，圣人用的是哪个澄？”
皇帝语气平淡，没有分毫起伏。
“诚心诚意之诚如何？”
他惶恐不敢再停留，谢恩后就匆忙告退，走到园子门口时他又忍不住回头，看到皇帝负手站在亭子里，面前是那幅被墨污了的画。
无悲无喜。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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