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在苏州侄儿家中,适逢感恩节,与三哥及众侄儿晚餐。侄儿聊起在苏州打拼的不易,我兄长对他的种种支持,说着掉下泪来。当天的朋友圈也是一片感恩之声。这让我想起了我自己的父亲。
我的父亲去世十几年了,他在世的时候,我好像并不感觉到他对我的爱,父亲是个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农民,老百姓也不会把爱挂在嘴边上。到他去世之时,我也刚为人父,还没有感觉到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后来自己带儿子长大,一步步走来,才感觉到他只是在默默地疼爱我,看着我,而我竟始终不自知。
照农村老家的观点来看,我是弟兄们中间读书稍微有点出息的一个,而我知道,我的读书生涯里,是父亲的爱在支持我不倒的信念。记得念初三的时候,我们的学校坐落在一个山坳里面,每个星期要从家里带饭菜(贫寒家境的农村孩子都是如此),然后翻过一座山去学校,家里偶尔也给送过去,记忆最深的一次,是父亲给我送菜。课间十分钟,同学告诉我父亲来了。我跑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在宿舍里,父亲是第一次来学校,他认真地看我的床位,问这问那。我心里却在尴尬:我的父亲是多么土气啊,完全是一副老农的样子,说话也土,让我在同学们面前好丢人!父亲好像还有许多话要说,欲言又止,被我打断了。我说,好了我要去上课了,您回去吧。这是不是伤害到了父亲?我不知道,父亲好像并没有在意。看着父亲瘦小的身影一步一回头爬上山去,我在后面再也忍不住眼泪,我知道这是一种可耻的虚荣心,是不好的,直到多年以后的现在,我仍不能原谅自己,尤其是十几年后,我送自己儿子去学校,转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的时候。可是——当时的少年心性啊!……
再有一次,我脚底上长了一个鸡眼,痛了几天变成一个脓包,星期六时,一瘸一拐的翻过山回到家里,当时就把家里人吓了一跳。母亲怪我“都这个样子了还不回家”,父亲不说话,找来一辆独轮儿车,在一边放上一块石头,让我坐上另一边,他推着我去离家三里多路的诊所去割除鸡眼。路不算长,可是由于父亲一向体弱,家里的农活都是哥哥姐姐们在做,他已经很少做了,今天他却要推着自己的小儿子去看病。回来的时候上一个陡坡,父亲在后面汗流浃背,喘着大气,我想要下来,父亲坚持不让:“不行,你的脚刚刚包上,不能走路。”但他终于上不去那个坡,我硬是下来了,他就很抱歉的看着我,却不说话……
上高中时,学到朱自清先生的《背影》一文;后来看闲书,又看到过三毛的《背影》,就想,他们的父母之爱,给他们最深的印象就是背影;那么,我父亲给我的爱,就是在那无言的、慈爱的眼神里……
一直想过,我如果将来成了“有钱人”,一定要让辛苦劳作了一辈子的父母过上好日子,让他们不再为房屋漏雨发愁,不再为吃药打针发愁,不再为我的学费发愁。后来兄姊们长大成人,我也开始工作,有了自己菲薄的薪水,家境好起来了,我却始终觉得没能实现这个愿望。我和同事们去泰山旅游,回来给父亲带来一把拐杖,父亲高兴地逢人就说是儿子给买的,在后来给了他一台小收音机,他一次听到电池用完……然而没有多少年,那台小收音机、那把拐杖,都和他一起去了另一个世界……在我和哥哥们按照农村风俗守灵的夜里,我特意将收音机换了新的电池,放在父亲身边。听着它在里面发出若有若无的声音,我想,天国阿,你究竟是什么样?父亲一生善良待人,忠厚持家,没有做过坏事,这样的人,是不是应该得到你们最好的照料?……
父亲在生产队里做过队长,除了自己的名字,只认得很少几个字,在记账、记工分的时候,他总是把“17”写成“107”之类,但是他自己知道。村民们也相信他,他一直做了20余年的队长,交接的前一天,他认真地将所有的账目和生产队里23块多钱流动资金整理好,我在一边看着他,好像很神圣的做着这一切……
父亲去世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有好好的写过他,每次想起来都觉得愧歉于心。拉拉洒洒写下这些文字,倒不是为了自己当下心安,实在是无法控制。其实,父亲作为中国数亿农民中的普通一个,和芸芸众生一样,为了生活,为了儿女,他们耗尽了自己的一切,活着的时候,他们不会考虑什么人生意义,油尽灯枯的时候,他们不会想到一生中的什么业绩。他们就像野地里的一株株小草,随春天而发,随秋天而去。诗人说小草染绿了春天,生物学家们说小草丰富了物种,环保人士说小草保护了水土,然而,小草就是小草,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不会想到这些,也无暇想到这些。他们自然而然的生长着,在高原、荒漠、海岛甚至极地,随处可见。没有人很认真地把他们当回事儿,他们也从不自怨自艾,不抱怨命运。他们卑微,却不卑下;他们弱小,但他们在必要的时候,比一棵大树更能擎得起一方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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