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脏的苍蝇与没脑袋的苍蝇 ——《一只苍蝇的贡献》品读

一只苍蝇的贡献

吴  非

吃一顿饭花多少钱够不上腐败，不算奢侈，不违反社会公德，可以不受处分，可以被纳税人接受，———对不起，暂时没有规定。江苏丹阳的一家企业宴客，因为吃到一只苍蝇而向店家索赔，牵出了餐费一万多元的事实，继而又牵出了参加吃喝的有执法干部，各地报纸“即刻拍案惊奇”，纷纷转载，真有点大惊小怪。“一万元吃了什么呀？”北方人不懂行，不敢想像。殊不知那菜单上列出了河豚鱼，仅此一项，已需七千元，所以一桌菜万元真不算贵。不信的话，请从镇江到江阴一段查访，只要供应河豚的饭店，哪一家开不出万元席来？据说吃河豚，要想品出点味道来，几个人就得吃上一盆，就是花一万元，要想尽兴，那就没底了。 

每年河豚肥的时候，沿江一带的宾馆酒楼，纷纷挂出招牌，以河豚宴揽客，特邀有专制河豚的名师主厨。当地有些说法（虽然难以确信，但是此风历时多年，无人辟谣，不敢不听），称一到此时，就像“开常委会”，就像以前发红头文件：“各××××党委、各部委、各厅局、各人民团体、各……”———总之，全来啦！所以你在那里可以看到各种有趣的车牌照，看到各种各样的人物，当然，大家都为了共同的爱好——河豚，跑到一起来了，大家举杯谈大好形势，交流学习体会，这时候，有谁会想到一只苍蝇要坏大事呢？ 

没有河豚鲜美的是苍蝇，比苍蝇更蠢的是这几个吃河豚的干部。 

现在，我们回到这只苍蝇的问题上来。这只苍蝇坏了大事，暴露了目标，引起全国舆论的关注，这相当于什么？相当于大家在黑夜里悄悄通过封锁线时，这只苍蝇突然大喊大叫，引来一排枪弹。——吃河豚的人比苍蝇更没脑袋，请想，吃了河豚享了口福，人没中毒，本来无事了，干嘛要计较那只苍蝇？此辈公款消费，保护自己的意识一点也没打折扣，照样要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可喜纳税人血汗，毕竟没养出呆子。然而为了一只苍蝇暴露了一批人穷奢极欲的无耻的生活方式，引出一大堆故事，我们应当说这只苍蝇功莫大焉。想到它的“事迹”上了那么多家党报，身份显赫，不知其尸安在，否则真该送出让好事之徒瞻仰一番。 

世界上的事，要说难，可以任人天花乱坠地编，要说容易，也易如反掌，蛛丝马迹，见微知著，眼睛不花，脑袋清楚，那就用不着高科技，也犯不着三令五申。好多单位都登榜招贤了，反贪、纪检还在喊办案难，如果能招标破案，保证门庭若市。 

写到这儿我忽然发现自己忘了一个问题：究竟谁是苍蝇？

                                    《南方周末》2001年9月19日

[作者简介]：

吴非，系中国当代杂文名家之一。原名王栋生。现任职于江苏省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肮脏的苍蝇与没脑袋的苍蝇

               ——《一只苍蝇的贡献》品读

姜广平

吴非的文笔老辣，深具杂文名家的风格与特点。这篇文章写苍蝇的贡献，这种新奇的幽默显然带着鲁迅文学传统的审美特色。当然，我们应该看到，这篇文章不刻意于审美而属意于深刻。这篇文章的老辣之处在于，作者抛出了一个似乎不成立的问题：那就是，苍蝇是肮脏的？还是笨拙的？

笔者的这一发问来源于文章末尾的“写到这儿我忽然发现自己忘了一个问题：究竟谁是苍蝇？”和文章中的另一句“没有河豚鲜美的是苍蝇，比苍蝇更蠢的是这几个吃河豚的干部。”

苍蝇则是从河豚宴来引出的。从餐费一万多元牵出了参加吃喝的执法干部，餐费一万元应该是一件比较新奇的事，但作者没有表明自己对这万元的餐费惊奇，反宕开一笔，说这没有什么希奇，因为北方人不懂行。但作者意不在此，而是想告诉读者：“据说吃河豚，要想品出点味道来，几个人就得吃上一盆，就是花一万元，要想尽兴，那就没底了。”一道河豚就可以有七千元，一餐公款吃喝就可以上万元。稍有点经济学头脑的人绝对不会不知道，在中国，这其实就是一个双职工的家庭一年的收入。想想就真有点怕人。面对下岗工人、收入低微的农民、盼望着希望工程的失学儿童，这一道七千元的菜食之而能下咽得真要有点胆气。然而，让人“即刻拍案惊奇”的是：一到吃河豚时，就像“开常委会”，就像以前发红头文件：“各××××党委、各部委、各厅局、各人民团体、各……”——全来了。

而这一切现象，就是那个被吴非拷问是肮脏还是笨拙的苍蝇引发出来的。一只苍蝇使一批人穷奢极欲的无耻的生活方式暴露无遗。而这些寄生虫们保护自己的意识恰恰使他们没有得到保护。这大概是这只苍蝇贡献以外的一种黑色幽默吧！这种戏剧性的场面发生得让人不知是笑好还是哭好。对那只苍蝇也不知道是感激还是感动。

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轻。一只苍蝇竟然关乎着这么大的事，真让人觉得滑稽而又痛心。

这样说来，在写文章时，我们应该发现，每一样东西总有它的不简单之处。譬如说这个苍蝇，重要到它牵出了一桩桩大案；重要到可以作为一篇文章的结尾，有力地收束全文，卒章显志；重要到你会对它发问：你是苍蝇吗？你如果不是，那么究竟谁是苍蝇？

其实，还可以再问一句：比苍蝇更其肮脏的谁呢？

很多事情的答案其实极其简单而容易，可以说是易如反掌。譬如反贪，只要“眼睛不花，脑袋清楚，那就用不着高科技，也犯不着三令五申。”可惜很多事在我们中国，不知为什么搞起来却那么难。沈阳夏宫事情中，已经有人发出质问：为什么同级的反贪组织、公安纪检没有查出这样的大案要案？这里面是不是一个“难”字了得？文章末尾，作者的一些话，真的令人感慨丛生。杂文的情怀也就在这里体现出来了。

笔者与作者吴非有过接触。吴非其人可能是当代作家中的一个异数。他身为一个中学语文教师，在杂文领域却有了非同凡响的建树。吴非其人不参加任何团体与党派，连作家协会也不愿沾边，但却对社会投注了最大的关注。也因此，他的杂文就更具有了旁观者的清醒与介入者的忧虑。像这样具有社会良知与责任感的杂文作家，才真的可以算是这个社会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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