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宋代女性文学研究》有感
宋代女性,是矛盾的个体。她们聪慧,自由潇洒,于是便有了朱淑真:“笑折一枝插云鬓,问人潇洒似谁么?”满溢的青春朝气;她们压抑,觉醒的意识与自己人身从属依附的现实之间横着难以逾越的鸿沟,婚姻大事任由父母做主,于是便有了舒式:“独自临池,闷来强把阑干凭。”的心灰意冷。然而,矛盾是事物发展的动力,或许就是因为她们内心历经矛盾,煎熬,平衡后,女性自我意识觉醒,宋代女性文学才会达到中国女性文学的高潮,正如书中所说“作为审美主体的宋代女作家首先要具备女性群体的独立意识,即:不是在男性意识统一辖制下的意识活动”。
宋代社会风气开放,仍记得《清明上河图》中站在桥下大船上气定神闲指挥的一位高龄妇女,比起许多神色慌张、乱成一团的年轻的男性船夫,她仿佛就是一位出色的船长,比起明清时代唯唯诺诺、躲躲闪闪的女性,这位妇女多了一份豪爽、潇洒,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范。或许就是这样开放、繁荣的社会,为女性自我意识觉醒提供了很好的发展平台,让那些闺阁中亦能传出惊世骇俗之音。
值得一提的是,当浏览宋代女性所著诗篇时,我不禁深深爱上了这些性格多面的可爱人儿,宋代女性会说,会笑,遇到心动的人会主动“偎花映烛,偷传深意”,心爱的人离去亦能抒发“凄凄惨惨戚戚”之悲情,我似乎听到在诗篇背后,是她们的悄声耳语:“什么三从四德,什么《女诫》,一边去吧!我就是要快快乐乐的,你能拿我怎么办。”
在《女性审美文化——宋代女性文学研究》一书中,作者首先从历史文化传承以及宋代社会现实两方面着手,在第一章证了宋代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原因,其中还说明了为何当时的理学贞洁观对妇女影响力甚微。第二三张则从宋代女性诗词中常出现的“梅”与“酒”两个意向出发,分析诗词背后这些女性的心理变化,从而探寻文学背后的宋代女性精神家园。最后一章则论述了宋代女性大多以词为审美范型,具有通俗化特点,另外,她们的文学表现方式多呈现以俗为美审美倾向。这些特征成就了宋代女性文学创作的独特性,比起同时期的男性作者,她们的诗词更多了一份细腻,亲切,婉转。
我们知道,自从生产力发展,进入父系社会后,女性地位一落千丈,中国封建思想男尊女卑观念确立,确定了女性从属、附庸的地位,从此女性的一生便被“三从”所支配,多少杰出的才女,从此也被埋没在那深深庭院中,由于长期受到此类思想的荼毒,连女性本身也觉得自己天生卑弱,“明其卑弱,主人下也。”(《女诫》),最鲜明的例子就是流传千古的才女班昭就是《女诫》的作者,那么为何宋代女性文学会成就辉煌呢?
首先是宋代繁荣的商品经济,宋代生产力大幅度提高,成为中国经济又一高峰期,使得妇女有更多机会走出闺阁,接触公众活动,朱淑真在《元夜三首》中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妇女们观灯游赏的热闹局面,“坠翠遗珠满帝城。”仿佛眼前便有了这个景象:妇女们笑着闹着,推推搡搡,以致于观灯结束后,城里满是她们的金簪珠翠,另外还有“归来禁漏逾三四。”天色已晚,身旁的丫鬟小厮催了又催,小姐贵妇们才恋恋不舍地归去,在孟元老《东京梦华录》等画作更是记载了妇人经营的店铺:曹婆肉饼、丑婆婆药铺等等,充分反映了宋代社会环境中浓厚的市民文化,为女性提供了较为开放民主的气氛。
在思想方面,为何兴起的理学思想对女性影响甚微呢?是因为当时理学思想发展尚未成熟,准确来说,理学成熟时期应在南宋后,在理学酝酿之初,对女性的态度还是很温和的,因此,理学也未能扼杀女性觉醒的自我意识;此外,唐朝武则天时期女性地位有了很大的提高,宋代承袭前代遗风,宋代女性才能得到一个温和宽松的生活环境。正是这多种因素促成了宋代相对自由的环境,为宋代女性的生命注入了新鲜血液,她们自我意识的复苏,为许多诗作的著成做了铺垫。
梅,代表着清冷孤傲,卓然不群,宋代女性广泛写梅,以梅明志,或许就是想表达“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高洁之志。“梅花枝上雪初融,一夜高风激转东。”诗人生动再现了梅花在高风激转中俏丽的风姿,展现了大自然生机勃勃的景象,也体现出作者对于美好生活的热爱与渴望。同时,梅也可以作为表达自身忠贞不渝的意象,试想,一位婷婷少女,在日常女工劳作中,无意间瞥见了窗外摇曳生姿的朵朵梅花,于是眼珠一转,抿嘴一笑,别出心裁地在自己丈夫的枕头上绣上了一朵艳丽的梅花,“妾心正欲同贞白,枕上殷勤绣一枝。”(万节妇《绣梅诗》),这位万节妇早年丧父,父母为其另择佳偶,她作这首《绣梅诗》以诗明志,表现自己守节不嫁的意志,可见宋代女性心中的爱情是至高无上,不容玷污的,正如梅花一般洁白贞纯。梅花亦可抒发孤苦凄凉、无所归依的感情,晚年的李清照,历经国破家亡、失去伴侣的人生大痛大哀后,借用梅花投射出自己风雨飘摇的现实感受:“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梅花作为多重审美意象,为宋代女性作家所喜爱,她们笔下的梅花,异彩纷呈,各有千秋,我认为,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这些女性把梅花当做自己,她们尝试去了解自己、观赏自己,达到“物我合一”的境地,相比起男性,她们笔下的梅花更多了一份坚韧与高洁。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读起来朗朗上口,从前读起来仅仅觉得作者是在阐述生活中的一件小事:昨宵下了一场大暴雨,心绪如潮使得女主人无法入睡,只得一杯杯借酒消愁,酒吃多了,觉却没有睡好,清晨依旧残酒未消,彼时李清照的父亲刚刚罹难,她早已不是“沉醉不知归路”的少女了,生活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打击,她才会选择在雨夜里饮酒驱遣愁怀。女人与酒,是极富美感的一对组合,在宋代女性诗词中,多以酒宣泄心中浓烈的思想感情,开心时:“椒盘卷红烛,柏酒溢金杯。”惆怅时:“把酒临风千种恨。”酒也成为了宋代女性交际场合必备物品,临行前:“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宴请时:“大家莫惜今宵醉,一别参差又几时。”可是,女子酩酊大醉之态岂是封建礼教所能容忍的,因此,虽然礼教中并未明文规定女性不得饮酒,但酒还是为多数女子避之不及的,因此宋代女子饮酒仿佛就是对封建思想的一种挑衅,酒成为她们追求个性与自由的一种标志,书中有言:“宋代酒文化审美价值在宋代女性文学中得到了广泛而深层次的挖掘。”酒这个意向很好地体现了宋代女性追求解放的个体与狭小幽闭的社会生存空间之间的矛盾,唯有饮酒之后才能使得她们获得冲破现实重重羁绊的勇气。
此书中同样说明了宋代女性审美形象和形式,其中,与其他朝代女诗人一样,宋代女性写作特点也是:柔。常用意象除梅、酒外,还有镜子、扇子等温婉柔和的意象,在镜中所体现的宋代女性多是百般聊赖的思妇慵懒形象,如“懒对妆台拂黛眉,任他双鬓向烟垂”,就体现了一位终日从事简单的女工,从而导致精神空虚、疲倦的妇女形象。另外,宋代女性作家多采用词来写作的文学形式,词具有一唱三叹、迂回曲折的特点,正好符合女性委婉、感性的性格特点,这种来自于民间的俗文学,具有通俗易懂的特点,在很多词作中,我发现大多有着疑问句或设问句,如“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我认为这一种自问自答的方式一下子拉近了与读者之间的距离,也能将诗人的感情淋漓尽致地宣泄出来,除此之外,书中说:这种对话形式是因为诗人在寂寞中渴望与人交流的表现,或许也与当时女性长期处在幽闭空间里有关吧。
在此书中还多方面论证了宋代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表现。从前自己只会一心陶醉在李清照的诗词中,并未想过这作品背后的社会现象或是其他同她一样的女性作家,读过此书后,颇有种“谁说女子不如男”之感,我还特地去了解了朱淑真的诗词,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过她的名字,这时我知道了她是一位大胆、直率幽默的女作家,原一直以为欧阳修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竟是她所作的,只不过是因为怕坏了所谓“女子风气”,才将作者改为欧阳修,可见即使是商品经济繁荣,相对民主的宋代,女性的地位依旧不如男性,也就不奇怪为何宋代女性的诗词常常感觉很矛盾:本身追求自由生活却始终有个看不见的牢笼在禁锢着她们,包括她们诗词中体现出来的审美观,似乎永远也摆脱不了男性审美观的影子。鲁迅先生说过:“悲剧就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他人看。”我认为,从这个层面上说,宋代女性文学有着一定的悲剧色彩,她们终其一生都在压抑的男权社会中寻找自我、追求个体自由,然而社会现实使她们一次次失望,最终南宋末期理学发展成熟,她们的自由与理想终于被男权社会无情碾压,撕碎,直到后来的明清时期,都极少见到女性作家的影子了。
宋代女性遭遇战争灾难与理学迫害,她们从未屈服,渴求自由,期盼爱情,依旧坚持自我价值,有时候更体现争强好胜的特点,记得李清照曾说:“予性喜搏,凡所谓搏者皆耽之,昼夜每忘寝食。”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她便义无反顾地去执行,她这种对于理想执着追求和精益求精的品质非常值得我们学习。这种精神在同时代的朱淑真诗词中也可以体现:非无欲透龙门志,只待新雷震一声。如此气势磅礴的诗句乍一看以为是一位自信狂放的男性写出的,不想竟是一位女子,我不禁想问问她,龙门之志是否已经实现?自己的伯乐是否已经出现?若朱淑真是男儿身,定是为国上阵杀敌,精忠报国的好男儿吧?
我常常想,若是没有那“女子无才便是德”,没有那“从父从夫从子”,也没有那些定要存天理灭人欲之流的“教导”,中国是否会涌现出比现在更多的女性作家、政治家、科学家?这样或许有些理想主义,要知道即使在今天男尊女卑的思想依旧存在,然而,女子可是丝毫不比男子差的,她们同样有担当有理想:“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她们有远见卓识,关注国家政治:“圣君大信明如日,长乱何须在屡盟。”她们同样勇猛,“君王无道妾当灾,弃女抛男逐马来。”她们甚至比男子坚韧,比男子可爱,她们虽没有上阵杀敌的机会,但如果是对国家有益的事情,她们会不惜奉献出自己的一片赤诚之心和生命,过去几百年的封建社会扼杀了她们的思想和灵魂,即使如此,也阻挡不住她们在历史漫漫长河里熠熠闪光。即使为封建礼教所限,她们依然能笑对生活,享受生活,依然能在那天落日余晖下,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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