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应蔷是在打水的时候，听到旁边两个女生说起宿舍楼顶楼盖了一半的自习室可以上自习了。
并且，有空调。
应蔷高兴死了。这个暑假，她没回家也没去打工，就想留在学校准备考研。没想到天气那么热，教室里的那几个风扇完全就是个摆设。
晚上吃饭的时候，应蔷迫不及待把这个消息告诉舍友。问她要不要一起去上自习。舍友懒懒地答，我才不去，我大姨妈来了，我要好好在宿舍里招待我家亲戚。
热死你算了。应蔷还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许是知道的人不多，顶楼的这个自习室人很少，只有零星几个教室亮着灯。应蔷挑了一个有人的教室，进去坐下了。有空调就是不一样，教室里很凉快，效率很高，一晚上基本上完成了两个章节的习题。伸懒腰时才发现，教室的人全走光了，已经十一点了。
还好直接下楼就可以回到宿舍了。
应蔷起身收拾书本的时候感到有人在拍她的肩膀，她以为是错觉，没想到回头看到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
直直地看着她。
应蔷连惊呼一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男人压倒在地上。
喊叫和挣扎纯粹是多余之举。她的手脚完全被压制得无法动弹。在剧烈的疼痛抵达之前，她想起自己包里还放了一把小刀，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贴身带着。
她穷尽一生的想象，都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巨大的恐惧和耻辱让她的头脑一度陷入晕厥的空白。
也就几分钟，男人发泄完了兽欲，从她身上爬起来，迅速溜了。
应蔷的人生，却被撕得粉碎，从身体到心理。她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死了。至少有一个小时，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事已至此，黑暗已对她没有任何威胁力。她不想起身，不想开灯，不想面对自己的破碎和肮脏。
室友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在琢磨怎么样才能死得彻彻底底，是割腕还是跳楼。
幸好，室友是一个人过来的。
室友帮她换好衣服。报警的电话是应蔷自己打的。
来了三个警察，其中一个女警，四十来岁的样子。深深地看了她良久，叹了口气。
随后过来的，是系主任。
絮絮叨叨念着，这个自习楼还没修完嘛，怎么还能搞到这么晚……女警毫不客气地叫他让到一边，不要妨碍他们收集证据。
坐在旁边的应蔷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心如死灰，一切无所谓。应蔷只求女警和系主任，不要通知她的家人。她已残破至此，她不想家人一起为她蒙羞。
是的，残破，蒙羞，耻辱。应蔷心里环绕的只有这几个词。
只是，到底没能如愿，父母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赶到学校。本来就近五十岁的两人，一夕苍老如耄耋之年。
2.
好在罪犯最终抓获。是个惯犯。趁着自习楼正在施工，监管不严，白天潜藏起来，晚上寻机作案。应蔷已经不是第一个受害人了。应蔷的证据，加上其他女生的口供，判了九年。
学校为了“补偿”应蔷，主动提出可以让应蔷保研。应蔷拒绝了。
她的事情成了这个学校公开的秘密。学校突然大规模发出通知，女生不要单独上自习，上自习不要待到太晚。她到超市买东西，远处几个女生低声咬耳朵。
也许只是她的误会。但她不想继续这样的生活了。她一个人到派出所，改了自己的名字。赵晴，随母亲的姓。希望以后的日子，每天都是艳阳晴天。
她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工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城市。除了答辩，她没再回过学校。
工作还算顺利。熬过了作为新人的手忙脚乱，现在的生活简单平静。她很少与人交往，对待同事客气又疏离。同事只当她性格内向，有点小古怪而已。偶尔有人开玩笑劝她该找个男朋友了，她也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没人知道她有多抗拒和异性的相处。她之所以住在公司附近，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避免拥挤的早高峰，避免和人近距离接触。
她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太好，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总会梦见当时的场景。偶尔那个人会幻化成一头巨兽，张牙舞爪扑来，激起一身冷汗，猛然惊醒。凌晨的城市，看着窗外车来车往，赵晴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直到后来，遇到徐亮。
3
遇上徐亮是一个意外。
那天她乘地铁，去一个工业园区听一场报告会。时间有点赶，车一到站她就赶快起身。没想到突然觉得身下有股液体流过，她才意识到自己大姨妈来了。更糟的是她穿着一条白裙子。她回头看了看座位，差点要晕倒，橙色的座位上，有一抹明晃晃的红色。更别提她的身上了。她慌得赶忙坐下。旁边的男生有点奇怪于她的一起一坐，大约猜到了原委，递过来一件咖色外套。
纵然感激，赵晴还是本能地抗拒。男生主动说自己这件衣服目前用不上，不必在意，而且，他顿了顿，加了句，这件衣服新洗的，还没穿过。许晴连连解释，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事已至此，没有更好的办法。赵晴主动留了男生的微信，以便后面还他衣服。他叫徐亮。
赵晴把徐亮的外套送去清洗的时候，忍不住回想起白天的场景，以及，徐亮递过外套时有点害羞的样子。 他有一张让人看上就很踏实的脸庞，圆圆润润的，大大的眼睛，鼻梁很挺，像低配版的阿米尔汗，笑起来有点孩子气。
关于这件衣服的处理，赵晴开始想直接寄个同城快递。后来觉得不妥，还是跟徐亮约了时间见面，顺便请他吃顿饭。
吃的是肯德基。徐亮建议的。赵晴并不讨厌汉堡，只是有点奇怪这个二十六七的大男生，怎么会喜欢那么孩子气的吃食。而且他不光爱吃汉堡，还把土豆泥冰激凌吃得津津有味。
徐亮自我介绍说他做IT的。他说我们这行有句调侃的话，赚得多花得少死得早。
赵晴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调侃自己的职业，忍不住笑了。
赵晴确认了一件事。她不讨厌他。所以，后来徐亮说要回请赵晴的时候，赵晴没有拒绝。
她不是看不懂父母的焦虑。父母从来没在这件事情上催过她。只是她明白，她一天单着，父母的心就为她悬着。母亲才刚过五十，染发已经遮不住白头了。
她想，事情过去两年了，也许她可以试试。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她也该放过自己了。
赵晴没想到，真正打开她内心的是和徐亮一起经历的一场意外。
4.
那是他们认识差不多半年的时候。爬完山回来，在山下的一个小饭馆吃饭。快吃完的时候，听到隔壁桌几个醉醺醺的大汉嚷嚷着要到路边拦个小姑娘快活快活。赵晴还没反应过来，徐亮拿起一个酒瓶子就往说话的男人头上砸过去了。大汉偏了一下，没砸到。其他人不愿意了，抄起酒瓶就打过来。警察来到的时候，真正被砸伤的反倒是店里的一个伙计。被那几个人砸的。
赵晴完全震惊了。她没想到徐亮会有这么火爆的一面。她也没想到徐亮竟然还会武术。
因为涉嫌聚众闹事，徐亮和那几个醉酒的人一起被带到派出所做笔录。赵晴作为证人也跟着一起去了。
交了罚款出来，警察跟赵晴交代，好好开导徐亮。
于是赵晴第一次从一个男人的口中，听到了一个女孩子的悲伤故事。
和她类似的故事。只不过更悲凉。
一个雨夜，女生加班回来，从地铁到小区的路上，被人打晕，拉到小树林里，被几个男人轮奸。女孩第二天就割腕自杀了。
女孩是徐亮的妹妹。
徐亮说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我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我拼命去学武术。我就是想知道，如果我能够更强大一点，是不是能够更好地保护家人。
赵晴我喜欢你。可我从来都不敢直接向你表白。我连自己的妹妹都没法保护，我怎么可能有资格去爱一个人。
赵晴看着那个平时笑嘻嘻的男生在她面前流下大颗大颗的眼泪，她忽然觉得心里的那块冰一点点融化。她把徐亮揽进怀里，摸索着，吻去他脸上的泪痕。吻他的眼睛，吻他不断流下的泪，吻他微凉的嘴唇。
徐亮终于慢慢回应她的亲吻。赵晴的身体从冰凉到温热，从机械到微微渴望。
赵晴知道，她终于可以放下自己的包袱了。她和徐亮都得救了。
她明白。她和徐亮很可能没有结果。他们只是两个抱团取暖的人。可抱团取到的也是暖。她会跟徐亮说自己的故事。她不知道徐亮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但没关系。她知道这一切不是她的错。
和徐亮在一起让她明白了，创伤埋在心里只会让自己一点点被吞没。救人的过程就是在完成自我的救赎。
她会努力学习心理咨询知识。她会帮助更多有类似经历的姑娘。她会告诉他们，这不是你的错，你是干净的。你有所有的理由去获得幸福和快乐。
这也是，她要跟自己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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