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当然不止眼前的苟且

【一】

在我高中的时候，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那时的我，和每一个在高考大省十八线小城市里挣扎的少年一样，裹着肥大的校服，背着几乎盖过屁股的大书包，顶着一张怏怏不乐的脸，低着头瞅着自己的脚尖，无声无息地穿越在学校到家的两点一线之间。

若是为以我为代表的诸多平凡女生拍一部电影，名字或许可以叫做《那些年，我们这些没人追的女孩》，摄像头径直对准教室里不起眼的座位。

看课本，做习题。翻动书页的间隙，偶尔咬住手里握着的笔帽，抬起头看一眼窗外没什么人的空旷操场。

两个小时一镜到底，甚至都不用挪个机位，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那时候对未来的全部认知和想象都来自于师长们描绘的诱人蓝图，以及风靡一时的各色言情小说里对大学、对职场美好的描述。

没有压在身上的没玩没了的作业，没有师长定的束手束脚的规矩，想做什么做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想谈恋爱谈恋爱……

咳咳，最后一句划掉，划掉。

于是，面对再大的课业压力，也都只能咬咬牙，把师长在耳边说了一万遍的话，再对自己说一遍。

再苦一小会儿，再坚持一小会儿，熬过去，熬过去就好了。

【二】

然而熬是熬过去了，但却并没有好。

十来岁时，一次模拟考没考好、父母老师责备了几句、暗恋的男生喜欢的另有其人，便觉得天塌下来不过如此。然而殊不知，等在前头的是不再有标准答案和复习资料的考试，不再能帮你遮风挡雨把你护在身后的师长，不再只是因为那天阳光很好、而你恰巧穿了他喜欢的白裙子就对你扬起嘴角的少年。

曾在年终总结里发过这样的牢骚——

“我十来岁在书堆里透不过气时，觉得长大了就好了，就能享受无拘无束的自由，干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等到我二十来岁了，迎来了别人口中的黄金时代，却发现如同赤手攀岩，朝上看不到希望，又不敢朝下看那万丈深渊，只得用尽全力抠住岩壁，直到十指渗出血来。”

对于如我这般的寻常人而言，大部分时候，生活其实是个很混账的东西。

当它还远远地伫立在浓雾里时，看上去高耸入云、如梦似幻，让你忘记了脚下的泥泞与沼泽，祈求时光快点过去，赶紧长大，赶快跑到生活的面前去一览繁华。

但当你真的跑到它面前去了，就会发现，眼前的东西既不华丽、也不雄伟，更别提梦幻与甜蜜了。不管是从上面看、从下面看，还是从左边看、从右边看，它依旧是个坨丑不拉几的破烂玩意儿，怎么看都看不出个埃菲尔铁塔来。

并且，随着年岁的增长，这坨丑不拉几的破玩意儿还会一个接一个地抽你的大嘴巴子，一个接一个地戳破你曾经的天真幻想，哪怕对着它再撒泼耍赖、嚎啕哭闹，它都岿然不动。

但你，又能拿它怎么办呢？

【三】

前一阵，沉寂颇久的许巍靠一首《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刷爆了朋友圈。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

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

你赤手空拳来到人世间

为找到那片海不顾一切”

生活当然不止眼前的苟且，生活那么长，那么久，还有以往的将就，以后的凑合，以及一辈子的瞎折腾啊。

约翰·博格在《我们在此相遇》里曾写下过这样的句子：

后来，我每次与什么人断绝往来的时候，我都能重新体会到这种沉醉。只有在逃跑的时候，我才真的是我自己。我仅有的那些美好的回忆都跟逃跑连在一起。

但是，生活总会重占上风。

不管你怎么去诗歌里、去田园中寻找自己的远方，这些苟且，这些讲究，这些凑合总会卷土重来，把你从飘飘然的空气里硬拉回来，拉到这坨不华丽、不雄伟、不梦幻、不甜蜜的东西面前。

有钱的人能够用钞票把它欠缺的华丽雄伟补上来，有爱的人能够用情意把梦幻与甜蜜装点上去，然而我等什么都没有的普通人，大概就只能和光秃秃的现实大眼瞪小眼。

那我为什么不笑呢。

遇到好笑的事情就抓紧时间大声笑，遇到悲伤的事情就大哭一场擦干眼泪再笑，遇到可恨可气但又无可奈何的事情，那就画上红鼻子大嘴唇，戴上假发扮成小丑，自己逗自己笑吧。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以后的欢笑啊。

把这些苟且、这些将就、这些委屈、这些无法言说的痛楚和着欢笑一起咽下去，一次欢笑治愈一道伤疤，就做个小丑，在这个生活的马戏场里继续真切地活下去。

哪怕自指面具而前行。

毕竟最重要的从来不是治愈，而是带着病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