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妈妈

妈（一）2018.2.9

今天是小妹生日，却让我突然很想念妈妈。

妈是个传统的中国女人，话少，善良，温婉，知礼仪，可她又那样倔强，不爱麻烦别人。生活的阅历在她的性格里生出了一只花，她编织成一个个花环，带在我们心上。

妈也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

我能记得的是三岁的生日。她给我做了蛋糕，不像现在的奶油蛋糕，妈做蛋糕的方式很特别，剁好放了调料的饺子馅，平整的铺在盘子里，打两个鸡蛋，搅拌均匀倒在最上面，放在锅里一蒸，香喷喷的味道和锅盖外面溢出的油，实在是令人欢喜。那时候还没有蛋糕蜡烛，妈就用一根红蜡烛代替，关了灯，和爸和我，围着蛋糕，小小的黑屋子里，他们给我唱了生日歌，蜡烛的火苗像个快乐的孩子般跳跃，我不知道，那天跳动的火苗在我以后的生命里也发着光，让我觉得自己始终是一个幸福的人。

那时候家里并不富裕，可是每逢生日，妈都坚持让我和小妹去照合影，说是留作一生的念想。

妈是个很爱读书的人。是我知识的启蒙。

爸有本小学儿童教育的书，书前半部分是一些童话，我记得有牧猪的王子，快乐的奇怪老头这样的故事。都是些极有趣味又饱含道理的故事。妈读了就讲给我，那些故事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滑稽又充满了神秘。我缠着她讲好几遍，后来她讲不出来，我索性爬到爸的柜子上，爬到爷爷的柜子上，把自己能读的书都翻出来念一念，企图寻找比妈讲的童话世界更丰富的情感国度。妈也读红楼梦，那个时候四大名著还没有全白话文的，妈也是吃力的读下来，再讲给我贾宝玉是怎样的一块石头，林黛玉是怎样的一株仙草。文学就是那样一点一点浇灌进我的生活里。直到现在，每每在现实的世界里心有疑惑，我都爱在丰富的文字世界里找到答案。

她还是个爱生活的人。

小学时候美工课要求大家上交自己的美术作品，供学校挂在展室里展览。妈就找一些白布，认真的在上面画一些童话书里的场景，还用布剪出一些特别的动物，涂了颜色贴在上面，整个画看起来立体又充满童趣。妈还爱做菜，变着花样的菜让我们的胃觉得满足，生活觉得有滋有味。她也把生活的趣味耳濡目染的传给我们。我小的时候不爱写作文，常常因为写不出东西大发脾气，有一次同她坐在院子的小板凳上，我写作文，她在边上洗衣服，夏天午后的院子有风吹来，树上的麻雀聒噪的唱歌，因为脑袋空白，更加觉得是麻雀太过吵闹，气愤的拿着石头冲大树比划。这一幕却把妈逗笑，开玩笑说麻雀很无辜的惹了我，却突然也逗笑了我。好多年过去，这一幕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像一片掉落在水里的树叶，在水面上惊起涟漪，水波一圈一圈向遥远的地方荡去。

我一直记得她站在镜子前淡淡描一点口红，头发梳的平平顺顺的好看样子。比起同学说话大声的妈妈，爱聚在一起讲闲话的妈妈，这样的妈妈让我觉得充满了优越感，可是就那样小小的身躯，却从未被困难压弯了腰，依旧对生活充满信心，饱含希望。现在每逢受了委屈，心里生了病，我都爱跑到她那里大哭一场，听她喃喃的说一些我认同或者不以为意的道理，心里的悲伤像是一汪水，跟随她爱的清渠，一点一点流走。

去年外公的病折磨的她看起来老了许多，可我还是恳请时光，不要再让她变老了。

妈(二)  2019.6.26

妈之前来我家，炖好了牛肉放在冰箱里，走的时候说，你每天下午下班回来可以热了吃。我出嫁前不爱上锅做饭，出嫁后也并没有多大改变，她每次嘟囔我以后要饿肚子的，却每回自己动手做很多好吃的。

前几天送她去看了病，她内心担忧，我语气不耐烦的和她讲你不要瞎胡猜，心态好少吃多少药。活检结果出来后，给爸打电话他长长的舒了口气，高兴的说好着就好，好就好。送她上了去车站的公交，看她愚笨的径直走到了车里，被司机又叫了回来投币。送走她一个人冒着雨开车回来，坐在家里突然很想哭。还好她没有太大的事，大病小灾消磨人，她还年轻，可是却又老了许多。我经常和她说，你二十几岁的时候挽起头发，涂上口红，骑着自行车去市场买菜，我觉得你是最好看的妈妈。她笑着说现如今她自己变成了我姥姥，我变成了她。

“肉炖好了放在冰箱里，你每天回来记得吃？”

“你身体要照顾好，过几天让妹妹来给你做伴儿”

“早点多少吃点吧？你胃已经不好了”

很多时候都是我无意识的回复“哎呀，不吃了，太早了”

她只默不做声。

我仍然和小时候一样“不知好歹”，可是她不会再强求你。从何时开始，她已经不再能强迫着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了，就连对你好，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惹得你不开心。

自从去年结了婚，偶尔她会小心翼翼的问我，“要孩子嘛，各种奇了八怪的药少吃，将来要孩子对孩子好”

“你生，生了妈给你带”

我说希望你和爸有自己的生活，不要总是把日子给了儿女。我其实又从心里知道，她们是极渴望不要被时间抛弃掉，不要过时，还能尽可能的为我们的生活付出。父母和子女的关系，也随着我们慢慢长大，开始产生了质的逆转。

最近家里频繁小事，加上工作的事，徒增怨气，有时候觉得随着成长，小小的身影已经是昨日故梦，很多事早已不能回头看，固然在身体里要能放下一颗大大心脏，才能鼓起勇气面对生活。

下午爷爷发消息问我，“明日你妈手术，何时回去？”心里一惘然，对啊，看看电脑屏幕，在编辑给客户的方案，方才忙忙请了假，只觉得自己愚蠢。和同事聊天表现轻松的样子，可是私下又内心不安，恨不得已经在医院的路上。

若有好梦，还想再做一回年轻好看的你！

妈（三）2021.10.21

自打我怀了小宝宝，妈就来银川照顾我了，老公不能在身边，妈就即是妈妈，又扮演了老公的角色，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和姥姥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妈这个瘦弱的人，居然成了我们仨中间的壮劳力，提着东西爬上爬下。早上我上班起的早，她就起的更早做早饭，晚上我下了班，她也热锅热灶的等着我。我因为太瘦，孕期并不是一直都顺利平稳，她就端好吃的到床前陪着我。我牵挂着自己肚子里的宝宝，她牵挂着我。

听她说生我的时候，因为要回爷爷家，和爸推着自行车徒步走了两个小时才回去，一步都迈不开，当天夜里就生下了我，生小妹的时候，肚子疼了三天，也没有去医院，生弟弟的时候，孕五六个月还一个人提一大桶水，最近我逐渐进入了孕晚期，肚子开始越来越大，居然因为负重起身喘气，胃顶的难受，我才越发体会到了她那时候怀我们的辛苦。

怀孕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从心里到身体承担的压力和难受大概也只有每一个做了妈妈的人才能体会，生育在那个年代不能受自己意愿，是强加在一个女性身上的使命，无法抗拒，还要承担因为生男孩或者女孩别人异样的眼光，对比我因为长纹的第一天难过的在被子里流下眼泪，简直让人心疼。一条纹带来的痕迹无法在她们心底泛起波澜，又或者她们叹息的背后，依旧艰难的但从未怀疑的承担更重的东西。胃胀气，疼痛，水肿，呼吸难，这些在我身上慢慢出现的症状，让我想起妈都心疼不已，好想有个时空滑板，去到她的年代，帮帮她。

那天我同她讲了一个小时候的事，说有一次自己起了风疹她带我看医生，医生开了药叮嘱她，买瓶葡萄罐头给孩子吃吃，下下火，我同她说完，她问我那最后买了么，我说没有，你舍不得的放下来了。她突然眼神沮丧，喃喃自语，说那个时候因为没钱太省了，就给你买一瓶多好。我好像突然看到小时候爸外出工作的每一个我们生病的夜，她是怎么守着昏暗的灯，一遍遍照顾我们，在时间这条长河里，我们对至亲的人，自以为爱的太少，可不知已是尽了最大的力气好好生活。

现在我和妹妹有了还算可以的工作，弟弟考的大学让人听了就竖大拇指。我同她讲，要不然我生了宝宝在家带孩子好了，她坚决反对，说自己一辈子就三个孩子，现在我们都成人后她会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希望我不要走她的路，不要放弃工作，她愿意帮我带小孩。这些话淡淡的从她嘴里讲出来，确深深刺痛在我的心里。

自己深感愧疚，我如今27岁的年龄，快要做妈妈的时候，才发现她曾经走的那样坚难。仅仅回忆结婚前的些许时光布满少女的快乐之外，后来居然都是过去年代成年人的难堪。我和小妹看到现在她身体不好，却从未体会过曾经她那样温柔又胆小的一个人儿，是怎样坚强的走过生活的荆棘林，带我们来到现在的幸福生活。

希望那些时光在她身上留下的身体的疼痛，都散去开来，可以开开心心，不做我们的妈妈，爸爸的妻子，奶奶的儿媳。快乐的只做姥姥的女儿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