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诗·第十六天我遇见一片陌生的海

长诗·第十六天我遇见一片陌生的海

等所有人陆陆续续地安静下来

有人掐断我枯燥无味的叙述

讲了一段动人的梦话

除我之外他们都成了梦里的人

害怕梦醒时分只身一人

只有我不怕

我一直只身一人

我没有动用孤身一人这个词

侥幸了十来天后

终有一天要落地

老旧风轮还擎在手里舍不得放

可是风筝已经睡在我的脚前面

卑微得像一张填满牢骚的草纸

原本嬉闹的孩子也冷静了下来

一步一步瘸着走开

没回头再看我一眼

不会讨好别人的人就应该淘汰

那个絮絮叨叨的老人一再提醒我

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幸存者

他们好歹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其实太阳很暴戾

终有一天会发起脾气

燃起大火焚尽一切

幸亏你们还能看到温柔的太阳

说着他摸了摸自己早已萎缩的眼睛

似乎人们聚在一块只为避开黑夜

挤在人群间就能生出勇气

白天他们又竭尽所能避开别人

战战兢兢享用着藏下来的

每一口美食

每一首歌谣

每一张破旧的照片

每一寸闲暇的光阴

被撞见隐私就是受到天大的欺辱

分享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我是唯一丢失姓名的人

所以整天在寻找自己

人们认为我在玩模仿哲人的把戏

还不忘善意地提醒我

他们中唯一的那位哲人

早就离开了

我问哲人去了哪里

他们说他去了天堂

正常人才不会烧坏自己的脑子

被困囿在狭窄的地方才怀念自由

那被囚禁在身体深处的心怎么办

它是终日看不到温柔的太阳的

会不会已经盲了

我开始摸索人们留下的不同脚印

像一片片被背弃的融化的雪花

像一句句被排泄的亲切的谎言

会不会就是他们囚禁的心的眼泪

心即使盲了还是能流得出泪

当埋怨天气成为一种潮流

人们开始创造新的词汇

准备用这些新奇的

一针见血的形容词

来描述越来越糟糕的天气

争相补充对方遗漏的细节

这烈日必须捋清每一束光线

这骤雨必须划分每一滴水珠

没人敢描述对方脸上越发糟糕的天气

在本就狭小的地方寸土必争

对本就弱小的目标欺凌恐吓

人人自危中戴上冷硬的面具

连小孩们都硬起了脊椎向我呵斥

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名字

他们只好轮番叫我

畜生傻瓜白痴混球

可惜没有一个让我产生代入感

寻找自己注定是段漫长的冒险

有个没开口的小孩偷偷替伙伴向我道歉

我考虑过怎么一个人远离众人

心灵上的疏离拉不开物质上的碰撞

最多让彼此的噩梦隔了几个学科

我的噩梦做得越来越没创意

醒着梦着做着同样的事

大概是在人群里实在体现不出特别

一个年轻的母亲开始强迫自己失眠

蓄起凌乱的头发熬出吓人的黑眼圈

她一夜未眠后微笑的样子赢得了一圈空地

丢失了生物钟后我不再关注别人

我开始数自己脱落的一根根头发

有的细有的粗有的黑有的黄

还有一根奇怪的长

奇怪的长头发躲在里面

太黑太直太柔顺

我的头发不会这样嚣张

到底是谁的

我把长发举在太阳下看了又看

我把长发绕在手指上一圈一圈

梦里手指一松长发随海风散心去了

方舟上的人们终于都不再开口

他们有气无力地委顿在地

一个眼神都懒得交出来

用呼吸声音来继续较量

我蜿蜒穿过人群去探索

海风跟半个月前有何不同

看到一个以前不曾注意到的人

她一直只身一人

她不去讨好别人

她正视温柔太阳

她愿意和我分享

她像哲人般思考

她敞开心的门窗

她描述我的表情

她开口叫我名字

她回味昨夜美梦

她呼吸清新如风

她头发有和我手指上一样的香气

长诗·第十六天我遇见一片陌生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