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吴桥先生

        松江大学城的春季景色总是很好的，除去长势甚蕃的花草，还有外表略显西方古典味道的建筑，最为典型的莫过于近校园东门的图书馆了。我总是这样想着的，若处于图书馆柏拉图翁及亚里士多德翁的雕像前摄上几张照片，倒是很具纪念意义的事情。平日里自然是想不到四处摄像以留作个人的纪念的，亦不想与他人一样整日的闷在房间合作玩着电子游戏。很实际的说来，那一阵子玩电子游戏可谓是风气使然，一人仅需一桌一凳一电脑即可度过一天的时光，大部分时候吃饭都是不会想到下楼的。那时我对电子游戏之类的东西尚没有任何的兴致，旁人好心的邀约一道游戏，情谊虽颇感难却，但还是没有＂合群＂过一回，心里当然觉得不很适宜，其实也没有法子。于属于自己大量的闲散时间，只是想着能够寻觅到能感兴趣的课程来听上一听。实际上真的找到值得去听的课程并不容易，不过倒是致使我有更多机会来见学校里陌生的先生。

        勿需讳言的是，我的大学是很偏向法律科系的，而法律之外的课系则不能做到十分专精。打个比方说涉及文史的一切学科皆归入到人文学院，且所开设的大部分课程也仅是通识的类型，带一些研究性质的专门课程基本是未曾开设的，但因学校自建校以来便有将法律学科建设强盛的传统，是故其他学科的后起是很强求不来的。我已知道教授古代汉语基础、汉语与写作两门课程的是人文学院的同一位老师，名字叫做吴桥，首次上课进来教室的时候，见着的仿佛是一位面目清癯的中年先生，身材不高，头发略长。因当时我是坐在大型阶梯教室的后排，故见到的可能也不是十分清楚。吴桥先生用低沉的声音介绍着自己，说道，＂我叫吴桥。不必再介绍下去了罢。＂似乎对自己在校内的名气很是自信，说罢便教学生翻开书申明关于上课的事了。关于当天上课的内容我自然是记不清的，只隐约记得似对《尚书》中＂血流漂杵＂这么一句话提出过些许怀疑，让人惊觉有＂疑古＂的风范。

        那时我正处于研读《诗经》的阶段，遇有不能定论的地方，心里不免怀有疑窦。记得某次课间的一回，我向吴桥先生请教《诗经》中＂王之荩臣，无念尔祖＂句中的＂无＂字，以及＂厥初生民，时维姜嫄＂中的＂厥＂字的含义，他用低沉的音调极和蔼的对我说道，＂你看书很是仔细，这很难得。就拿这个‘无’字来说罢，印象里王引之的《经传释词》中有所说明，‘无，发声助也’，不知道原文是不是这样，课下倒是可以查一查的。你若对这类小学的东西感兴趣，可以多看看清朝经师的书。＂后来我去查核，确属如此，不过这一事的确让我对吴桥先生的博闻强记有些敬佩了。问学的次数增多，当然也碰到不很清楚的时候。有一回我问及天干地支及年月日时互相推及的法子，吴桥先生认真的听完我的问题，浅笑着对我讲道，＂我记得这类问题我的老师曾经讲过的，不过我已经忘却了。＂我猜想此问题连吴桥先生都不能知晓，必定是属于大难的，对其答案也就知难而退了。

        与吴桥先生见面的次数多了，我私认为算得上彼此熟络（实际上我是怀疑他能否叫得上我的姓名的），写的一些小的文章必先请其过目。记得二年级的时候曾撰有一篇道及桐城派的论文，通篇用文言文写成，篇幅略有两三万字，具体内容却实在记不得了，于某个午后专程送到吴桥先生备课的处所。吴先生大概翻了一翻，仍是用他低沉的声调缓缓的对我说道，＂这篇文章的学术性还待考究，至于行文的文体建议不要用文言，且你的这种也称不得文言的。＂我口头上虽然答应着，内心里却有些不服气，想着＂文言又无一定的标准＂之类的话。后来升入三年级，我已将重心挪至法律及管理学科上，亦有备考司法考试的意愿，聆听吴桥先生人文课程的次数渐少，也就不大会见到吴先生。但就算是到现在的时间，不时回顾起大学时期的往事，吴桥先生仍是我最为佩服和喜欢的老师之一。只不过除了所上的课程，我与他之间并没有什么可以谈得上的交集，也就没有留存下来用以纪念的书信或照片，这也是我觉得很遗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