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作者/温成韵

            执书文学社季练作品           

夜来得迅猛又无息。月显出的光华清亮，不过已无人在乎。布满城市的灯光，早已取代了月的地位，不过也无人在意。

我站在阳台上，盯着街道的一个拐角计算着时间，顺道纠结要不要进屋化个妆，再换套好看些的衣服——余辞在几天前和我约好，今晚七点的时候来我家找我。

手表上的分针指向七点零一分，我已经等了他十多分钟。

我皱了下眉头。算了，反正认识这么多年，外表好不好看已经无所谓了，就不打扮了。只是，这是他第一次不准时。

七点零五分，这座城市越来越多的灯光亮起，越来越多的车穿过这条街，路灯与车灯相互映衬。

在车流中，我一眼认出他的车，快速跑进屋，愁绪已如沸水的蒸汽，争着散在空气里。而等到他上来敲门，我隔着猫眼看他，满心满眼里便只剩雀跃。

我打开门，本想给余辞甩脸色，欲将快乐藏着些，不那么显山露水，可它偏偏过于好胜。我只好看着余辞笑，请他进来坐。

他倒是没笑，先是拒绝了我的好意，把手上的铁盒递给我，后又说进来坐坐吧。

我无怪于他的无常，侧身让他进来。忽然觉得人与人之间实在是过于不公，他的疏离瞬间压倒我心中欢愉的旗帜，而我的心情却是半点也影响不了他。

我关好门，拿着他给我的东西走到他的对面坐下，问:“是什么？”

在他沉默的间隙，我想起大学时，他很喜欢王小波，曾抄了数首王小波写给李银河的情书，再稍作改动送给我。他那时也是这样将信藏在身后，走到我跟前时，再顿一顿，然后将信递给我。我嫌他情书都是借他人的话，不够真诚，总是拒了，让他自己写一封。他终于有一天给我一封极厚的信，说是他的原创。我带回宿舍看，发现是他写的小说手稿。

我认真看了一晚上，不长的小说，我反复看了好多遍。那故事我至今还记得，是个悲剧。文末他与我说，不要再让故事里的悲剧重演。意在让我别错过他，别徒留遗憾。

我那时并没有依照他的话做，第二天顶着黑眼圈说我看不懂，让他还是继续抄王小波的吧，但是信我就不还给他了。

不过从那天之后，他就改抄情诗了。一首接一首，我回回都懂，却回回不说。我那时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这是个信息发达的快时代，我对这种爱情方式持有怀疑。而分开以后，我偶尔会主动与他通信，只希望他别放弃，偏又矜持，总望着他何时在告白一回。一直到今天，倒也几年了。我们重新住在一个城市，也有小半年了。只是他从那之后，再也没向我告过白，我虽知他的情，却一直在等。

“你生日快到了，这是这些年你寄给我的信，我都好好地保留着，也算是你青春的一个回忆。”他打断我的思绪，回答了一半，低下头，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但他还是继续吐着字，“就当做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吧。”

“好。”我缓缓点头，站起来，“你的信我也一直保留，你等我去拿，算是我的回礼了。”

“不……”

他的字音只发了一半，我停了停脚步，没等到后续，便到客厅的书柜里拿出一个小箱子。

“这也是你的青春。”

我将箱子推到他面前，他又推还给我，“没事的，你继续留着吧。”

我不与他客套，又将箱子拿了回去，连带他给我的铁盒。在我站起的瞬息，听到他如释重负地吐气，只想问这夜何至于如此安静。

我回过头，又开始怪屋内灯太亮，将他的神情照得太过清楚。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我问他。

他摇摇头，连说没有。过了一会，在我正要回话时，却又说，“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找你了。”

我笑，“嗯好。”

他似乎有些意外，抬起头看我，我不知道时至今日我还有什么好瞧的，可我还是笑着，他愈看我便笑得愈浓；且生怕自己笑得不够逼真，还不断在心中对自己说:要开心点，想点开心的事，你要笑，还要笑得好看。

我们互相看着，神色各异，而共同沉默不语。我想起他送我的手稿中有一句话:我有我的心事，你也有你的；我并不拆穿你，你也放过我吧。

或许冥冥中自有注定，这句话该是他许多年前写下，送给今天的我。

我知道，我和他已经走到尽头了。

我问他还有话要说吗，他说没了。我笑了笑，吸了口气，说；“我也没有，那……就说再见吧我们。”

“……嗯。”

他与我同走至门口，让我不必再送。我也应好，在他转身后就关了门。

我走到阳台上等着他出来，又生怕他届时回头，所以只敢贴着阳台一角的阴影处站着。

我等到他走出，如我等他来般。他姗姗走至我目光所能及处，他的车窗露出个女子的脸，正热情地唤他。那女子生得动人，好似凝天下绚丽于一笑。早知道，我该盛装以待的。而他小跑过去，俯下身和那女子不知说了什么，我隔着两楼都能品到他的快乐。

我回过头，艰难地吁出一口气，泪簌簌地往下落。回首那么多年，今时今日我似乎只剩下一句：余辞，祝你幸福，祝你幸福。

熟悉的轿车快速驶过。城市里的万家灯火犹亮，月光只剩那清冷的一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