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驶出浓雾重重的海域,辗转漂流到漫天繁星之中,在那熠熠生辉的夜晚,连水天之间的界线都愈发模糊,可能早已分辨不清是否在早时就已经随着星辉被倾倒入天空的一角,还是继续在浪涛声之中缓缓航行。
小船划过空明的水面,顺着夜里的微风与轻浪,划破着璀璨的光芒迎向远方。川生蜷缩起身子,静静地看着那好似生长在水中的星空。
凉气撩拨着川去稍带潮湿的头发,身处这过于明亮的地方,川去虽然也曾在心中暗暗感叹,毕竟自己在那浅藏于沙滩的漫长记忆之中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景色,所以时至现在,那种虚假感已经越发占领自己的脑海。
眼前的川生正沉溺于自己的那片星空,仿佛已经将自己的来路去处都抛之脑后,川去轻轻的打开一罐酒,但是这微小的声音都仿佛打搅了此时此刻海天之间的宁静。
“果然只是小孩子啊。”川去喃喃自语着,视线在船前的远方飘忽不定,“小孩子真就像小鸟一样,都喜欢闪着光的东西。”
毕竟是跟随着风的通知,顺从着大海的心意,川去此前并不过分担心前路的风险,但是这片海上,很难说清会存在什么样的怪异,就像现在,目视着前方那似乎是存在于此的黑影,川去也难免为他们两人的前路感到忧心。
原以为那前方是目光所不能及的遥远黑夜,此刻看去却更像是慢慢扭动的肢体,随着独特的调子靠近。半空中隐隐传来如同渔歌般的微弱声响,漫天黑色里闪着极不明显的光芒,前方像是蹲伏着半夜惊醒后与其四目相对的猫,那异样颜色的正闪烁着的眼睛与轻踩被褥的脚步节奏就是此刻独一无二的黑夜。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川去才看清那团漆黑分离成一个一个紧挨着的剪影,密密麻麻地涌动而来,留下身后一片更深邃的黑色。
黑影行走在海面之上,星光幕布上映衬出的它们步履蹒跚,拖曳着略显僵硬的手臂在海面上划过,黑色的潮水里夹杂着那点点星光,就像是深海里头顶着灯笼的鱼。
愈发靠近,就愈发清晰,无法逃避,也无能为力。川去轻轻地将手中的轻轻晃动着的空啤酒罐捏得作响,而那有着细长手臂的黑影在远处将大片星光都尽数遮挡,慢慢地在水面上摇动着,正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川生不知何时也注意到了那细长的黑影,也没再注视着头顶那片壮观的星空,而是慢慢坐起来,努力想看清面前影子的真面目。
小船缓缓驶近,那帮黑影也拖曳着四肢走来,川生回头看向川去,似是想寻求些许安心,而川去只是回以一个短暂的微笑,便用苍白的手遮挡住面庞,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海面上的黑影不放。
川生看着它们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耳边也响起来了独特的歌声,就像是遥远的渔歌一样,陌生的曲调引起了两人的共鸣,口中那应和的歌谣呼之欲出。
在星光的映衬下,那群黑影的真面貌展露在他们面前——一群衣装朴素的渔民打扮的人。他们脚踩着木质的高跷,却是鱼鳍一般的流线型,双手都紧握着那在海边常见的抄网,在逆着渔船前行的方向打捞着什么。
他们草帽下的脸庞在阴影中模糊不清,但那在他们身旁紧紧环绕着的渔歌却无比清晰,仿佛歌儿已经化作了风声,回荡在着星空之下。
他们如温暖海水里的鱼群一般集结,如追随着越来越远的暖意一样紧跟着仿佛已经来不及四散逃离的星光,
川生看着他们慢慢地从小船两边走过,那鱼鳍一样的高跷不知为何能在水面上伫立,每每迈步他们都拨动着星空,像是莽撞地在收起来那铺在海面上的图样,将其打碎在那溅起的浪花中,手中的抄网也不曾停歇,逆着小船所乘的海流不停地被挥动着。
他们就像鱼群一样自渔船两侧散开,似乎不对船上的川生他们有着一丝一毫的好奇与疑惑,只是像那再常见不过的渔人一样,埋头地劳作着。
在海水中随风浪飘动的星辉,如同鱼儿一样地被他们捞入网中,随即就被装到身后的鱼篓里,跃动着的光芒被尽数收尽。整片海域的光亮也如同密林中被枪声惊动的鸟,剩下来大海像寂静的林。
川去伫立在船尾,如同观潮手一般目送着人群涌过,那高跷踩过的水面暗淡下来,似乎连天空中繁星的光辉也被打捞而去,留下宁静的黑色夜空深不见底,留下他们鱼篓里的光亮与长长的夜晚纠缠不休,好似漆黑海面中央的灯塔。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在前方被捞取殆尽后剩下的夜色中,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那口音无疑和刚才的歌声如出一辙,“我还没有见过其他人呢。”
随着一盏灯火被点亮,川生和川去才看到就在那渔船前沿,一团蓑衣草下有个身形矮小瘦弱的人倚在船边,那人摘下草帽,又顺手把帽子和抄网都放到船上,微弱的光勉强照亮了她那饱受海风的面庞。
“你们是?”川生不自觉往后挪了一点,但又按奈不住心中的好奇。他紧紧地注视着船边人的一举一动,等待着她安顿好身上携带着的杂七杂八。
提灯在渔船上微微地发亮,在黑夜中弥漫的水汽都在微光中清晰可见。倚在船边的人正扶着船舷,尽力地弯着腰,一声不响地摆弄着脚下的高跷。
然后那海里的人一边将那小巧的高跷放入船舱,一边用手撑着船板,轻轻一跃便坐到了川生身旁。
“哎......你。”川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连忙退到了渔船另一侧。对面的那个女孩倒也并不在意川生的反应,一边微笑着一边将提灯拥入怀中。
“你们?是怎么站在海面上的?”看着摆放在船舱内的小巧高跷,川去心中的疑惑如早前的海雾一般愈加浓烈。
“我们都是踩着高跷的啊。”那女孩歪头看着坐在船尾的川去,那轻松平常的语气更是勾画出了那深藏的大海暗处的不可思议。
“我的意思是......”川去面对着女孩仍稍显幼稚的笑脸,顿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只能躲开女孩的视线,低头注视着船舱内那弯曲的高跷思索着什么。
“这么短的高跷怎么可能。”川生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出言打断了川去的沉思。
“这个......”那女孩转过头,听到川生的话后却是不好意思地用手梳肩后的长发,“因为我还没长大嘛,个子也不够高,所以他们只愿意给我做这个矮高跷,踩着它还特别容易打湿脚其实。”
不,不是这个意思,川生心中的疑惑远远不是如此,他也明白了川去久久的沉默由何而发。在他和那女孩之间穿过的海风中,似乎夹带了两种不同尘世的气息。川生不自觉顺着话语低头看向女孩的脚,而她似乎也注意到了川生的视线,匆忙地将双脚都藏进提灯照亮不了的黑夜里。
两人抬起头,视线就正好交汇。海浪的鼓签声打着心的节拍,小船也顺着微风缓缓地摇晃着。川生又低下头,忙着躲开那视线,而女孩脸颊的绯红也如海上不曾有过的大火一般蔓延开来,那热烈迫使女孩转头看向船那边的海面:“你们是从哪里划船来的,以前我都没有见过别的人呢。”
“我们啊......”川生正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不论是寂静的街道,还是那海风吹来的讯息,以及他和川去这莫名其妙就一同踏上的航程,都显得不合常理。川生悄悄看向在船尾一言不发的川去。
川去看着面前如早间果实一样青涩的少年少女,心中虽有舒展开来的柔和感情,但是仍冲洗不开心中凝滞的过去。怀揣着难以言表的心声,川去伸手够到了不远处箱中的啤酒,拿起酒罐在川生的眼前摇晃了数下。
川生领会了川去藏在苍白面庞上的神情,对着眼前害羞地转过头去的女孩,粗略地讲起了从清晨至现在他们经历的事情。而有关海风所带来的消息,只是被川生紧紧地埋藏于心。
夜里的大海很安静,易拉罐环拉开的那一声仿佛能惊醒沉沉睡去的浪花,惹得它们不住地拨弄着船底。女孩侧着身子,静静地用双手捧着脸,听川生从自己的航行讲到原先定居小岛,再回想到自己记忆里所留存的点滴。
小船缓缓地前行,将夜拉长到更远处的地平线,也是不忍完结川生身处其中的,仿佛童话般的世界。
“你们那里到晚上都是很亮的吗。”女孩听着川生讲到岛上夜里的流光溢彩,仿佛灯火通明的现实就在眼前,“还有着高高的灯吗?听起来比最高的高跷都要高啊。”
“比高跷还高的灯?”川生听到女孩的感叹,不自觉轻轻复述了一遍。他不明白为什么用这样的言语去形容路灯,也不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有多少与自己不同的认知。
在那停顿的数秒,川生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吸入冰凉的空气,但最终还是没能抵住心中的疑惑:“你见过路灯吗——比高跷还要高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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