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刘哲来自吉林一个小城，年轻时候在老家学汽修，后来经熟人介绍来了日本一家汽车修理厂，学成后就留在了东京，当老板的司机。凭着多年的学习和工作经历，刘哲可以讲一口流利的日语，除了担任司机职务，他还负责老板日常物资的采购。因为日语好，又对东京的道路和各个区域极为熟悉，刘哲总是能快速买到老板需要的东西，开车也总能选最省时间的路线。陪老板去牙科诊所和商场这些日常消费场所时，他还负责口语翻译。他这个人平时吊儿郎当的，工作起来却是尽职尽责。有一天老板女儿（我的直属上司）的婆婆来东京短住，老人家身体不好，又因儿女的矛盾忧心忡忡，整个人异常憔悴。老人回北京这天，老板派我和李哲一起送她去羽田机场，路上好有个照应。到了机场，我小心搀扶着虚弱的老人家，她的眼睛因为流泪太多变得红肿，苍白的脸上尽是忧伤，有几次几乎晕倒在我怀里。我使劲撑住她，关切地问她要不要歇一下。她努力挤出笑容摆摆手，让我扶着她去办理值机。进了安检后，老人家握着我的手慈爱地说：“小姑娘，谢谢你了，快回去吧。”我冲她挥了挥手，走出了机场大厅，心里为这个可怜的老人感到难过。
推开车门，刘哲正躺在座位上打游戏，腿翘在挡风玻璃上。“我们走吧。”我对他说。他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接着打游戏。我没好气地说：“你这是想偷懒吗，别墅到机场的路程她很清楚要多久，你这样她肯定会发现是我们故意在路上耽搁。”刘哲还是一言不发，我无可奈何，坐在后座上看车窗外的风景。过了好一会儿，刘哲启动了车子，说：“走，我们去吃饭。”反正已经耽搁了，吃饭就吃吧。刘哲带我来到了一家泰国餐厅，简单点了两个菜后，他开始狼吞虎咽。我忍不住和他打探：“老板脾气这么暴躁，你为什么还肯在她手下工作？”他没有停止咀嚼食物，一边吃一边说：“我没本事呗。再就是你别看她总骂人，做得好也会给奖金的。”我有些不以为然：“如果挣钱要以受辱骂为代价，那我宁可不挣这个钱。”刘哲以过来人的口吻说：“你要这么想，做到她这个层次的人看到的事情和我们不一样，她的烦恼和压力也比我们大得多，她骂人就是宣泄压力的一种方式，听着就完了。”看着他苦口婆心的表情，我没有再反驳，但心里只觉得可笑。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可是只因为一个人更富有，她的烦恼就高人一等吗？为了纾解她高贵的烦恼，就可以视他人为垃圾桶，不假思索地倾倒最恶毒的贬损和辱骂？刘哲显然有着他自洽的逻辑，也并未觉得被侮辱到丝毫，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强迫他人接受我的观点。吃完饭我们开车回别墅，老板见到姗姗来迟的我们，眼里带着狐疑问：“怎么去了这么久？”我有一丝慌乱，好在刘哲马上说道：“吃了个晚饭，路上有点堵车。”老板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但也没再说什么。这时候我才明白，刘哲的“偷懒”招数早已轻车熟路，我刚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有时候也能吃到各种美食，老板不想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会带着所有人去当地有名的餐馆。有一次我们来到一家百年老年吃鳗鱼饭，餐厅的装潢极具江户时代特色，入口处挂了印有身着江户时代服饰的人物图。从日式推拉门进入店铺，沿着狭窄的甬道，右侧是被隔成一间一间的小卡座。每个座位的墙壁上挂着江户时代的浮世绘，上方挂的帘子刚好遮住里面人的脸，很好地保护了隐私。甬道左侧是厨房和收银台，细竹编的屏风恰到好处地隔开了作业区和就餐区。老板娘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婶，兼顾上菜和收银，微微佝偻着背，但干活却十分麻利，脸上一直带着微微的笑意。鳗鱼饭很快端了上来，装在方方正正的红色漆盒里，下层是米饭，上曾整齐地码着四五条煎得焦糖色的鳗鱼，香味扑鼻。刘哲建议我加一点桌上的绿色调味粉，我好奇地问这叫什么。他说：“山椒粉，可以除鳗鱼的腥味。”我加了一勺，却没吃出有啥特别。一同吃饭的还有老板和他的男朋友（一位60岁左右的大爷，就叫他温州大爷吧），正吃着，老板起身拿过我的食盒说：“一看你就吃不了这么多，我分分省得浪费。”说罢，一筷子夹走了盒子里的三条鱼，分别给了她男朋友和其他人，我看着食盒里仅剩的两条鳗鱼，委屈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温州大爷大概也觉得有些过分，说：“你不要总是自作主张，人家没说吃不了，你就给夹走了。”老板有些下不来台，小声辩护着：“我这是为她好，这么多条鱼她小姑娘能吃完吗。”为了确认她的判断准确无误，她紧跟着又问我：“你说说，我说得对不对。”我赶忙笑着应和：“您说的对，太多了，我确实吃不完。”整了这么一出，我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也没什么胃口了，吃完了鱼米饭剩了一些。
吃完饭大家出门坐车，老板却盯着我的食盒说：“你看你怎么吃得饭！别人都吃得干干净净，怎么就你剩这么多。让日本人笑话咱们没素质。”我看了一眼其他的人的食盒，果然一粒米都没剩，再看看我的，还剩了大半盒米饭。快走到车门时，老板突然大声吼道：“你给我回去，把饭吃完！”我觉得莫名其妙，但看这架势，不吃完她肯定不会让我上车。于是只得返回饭桌，吃着剩下的米饭。说来也怪，他们是怎么把米饭吃这么干净的啊，漆盒内壁很光滑，米饭也粒粒分明，最后散落的几粒米很难用筷子夹起来。我也有些赌气，非要较着劲把最后这几粒米吃完，反正有一车人在等着我。大概是等不及了，刘哲这时候来到我旁边说：“别吃了，走吧。”“可是还有几粒米呢。”刘哲拉起我：“走了。”来到车旁，老板问刘哲：“她都吃干净了吗？”刘哲说：“吃完了，我检查过了。”
晚上我给昊然打电话讲了这场闹剧，我躲在被子里无尽悲凉地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啊，不然怎么会遇上这些人，这些事。”昊然轻声说着：“小白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刚好遇到了这些不善良的人，卷入了这些荒诞的事。错的不是你，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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