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下）

小时候，我家墙上挂着一面镶满黑白相片的玻璃镜。那里面有一张照片是妈二十来岁时照的，那只是张半身照。照片中，妈的头发从中间分开，两边各扎着一条粗粗的麻花辫，不长，都在肩头垂着。前额上留着现在流行的空气刘海儿，微微向内弯着。妈笑得眼睛弯弯的，一排整齐的牙齿映衬的那张年轻的脸庞更加耀眼。小时候，我常望着照片发呆，想着妈真好看。又想:妈现在咋不如那时好看了呢？

后来渐渐听妈自己说起，她家成分高，嫁人的时候高不成低不就，一来二去就耽搁到了二十九岁，这才跟我爸这个中农结了婚。所以，当时我在想着妈为啥不如那时好看了的时候，估计妈已经四十多岁了。

妈生我那年正好赶上唐山大地震，虽说地震已经过去半年我才出生，但是地震带给人们的恐惧仍未散去。所以，我是在简易棚里出生的。爸幼年丧母，妈没有婆婆，寒冬腊月，才三天就自己起来做饭。那时候天冷，又没有足够的柴烧，爸爸竟然换了一个100瓦的大灯泡说能让屋里暖和一点。妈说我小时候都没怎么抱过，她忙着里里外外的活儿，用压枕把我安顿好，只抽空给我喂奶把尿。她说，你摸摸后脑勺那儿是不是凹进去一块儿？还真是的。妈说，那时候我没经验，粮食枕头给你枕了三个多月，又没人抱，愣把后脑勺睡凹进去一块儿。

后来，我长大一点儿，她就把我送姥姥家，自己到生产队挣公分了。她现在常念叨:“你小时候真拧吧，有一回我大夏天的去生产队上班儿，你非要跟着。我怕你热，撵你回去。你就那么拽着我的裤腿儿，走一步拖一步地跟在我屁股后，我狠心给你几巴掌，你一边哭一边还跟着我跑。我就一次次打你，你就那么连哭带嚎的追着。”“知道我为啥不打你?你那一回，把别人几年的打都挨够了。”妈没说她当时掉没掉眼泪，只说:“我当时就想，我宁可打死你也不让热死你。”如今想来，那拍在我屁股上的巴掌，一定打得她忒疼了，从我记事起，她没打过我一下。

我妈爱看电视，接受新事物也比较迅速，而且想象力丰富。好多不合情理的事儿，她那么一寻思，觉着也差不多啊。这不，又被我钻了空子。上学那会儿，有一次我们同宿舍的大姐犯了错误，老师非要叫她家长。她不知哪来的灵感，想让我妈去滥竽充数。我这个不靠谱的就真来找我妈游说，更不靠谱的是，快五十岁的老妈真就去了。她说:又不是啥大事儿，孩子知道错了，我去听顿批评，不太上火。毕竟不是我亲闺女。

后来有个细节，老妈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怕被人看出破绽，根本都没正眼儿瞅我，直接叫了大姐就出去了。我当时咋那么大脸呢，找老妈干这种挨骂的活儿！后来我也不知道，老妈都听了哪些批评，只知道，挨完批评她就走了，又没敢搭理我。

似乎在我妈眼里，所有孩子的要求都能答应。也许她觉得亏欠了我们儿时的陪伴，所以尽力弥补？可是，你哪里亏欠我们，是我们一生也回报不了完您的爱。

现在年近七十的老妈还在每天为我做饭，我中午回家总能看到刚摆上桌的热饭热菜。

妈老了，可是爱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