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樱正在图书馆埋头钻研英文文献。她对着这篇深奥难懂的医学论文已经死磕了一整个上午，电脑屏幕上一连窜英文专业术语看得她头昏脑胀，于是她特意打印出来，用笔尖指着一字一句硬啃下去。

啊。夏樱坐直身子，仰起头转动颈椎，僵硬的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韧带拉伸的酸爽让她不由得发出轻声呻吟。她正想站起身来走动一下，桌面上的手机兀自震动了起来。

她点开挂着红点的“仲华6.3班荣誉学会”，这个沉寂很久的微信群突然冒出长长的消息。小学，那是多么遥远的岁月，儿时的记忆早已封存在脑海深处。夏樱像个局外人一样围观着闹哄哄的班群。

利玮成：各位老同！多年不见，是时候聚一聚了。@所有人

陈敏尔：利老板请客，肯定捧场，请我们吃什么？

钟沛明：钱都被你赚光啦利老板，每次路过你餐厅都很火爆。

利玮成：老钟说笑啦。我在迎宾路新开了家分店，这次聚会来尝尝鲜吧！

蓝嘉宏：我参加。

吴秀英：哈哈，我们把杨老师、朱老师也请来吧。

李浩森：定个周末吧，工作日要上班。

李伟娴：可以带孩子吗？孩子在家里没人看。

袁弘杰：人在外地，遥祝大家吃好玩好。

蓝钧成：难得机会，能来的接个龙。

……

夏樱看着熟识的人名，脑海里渐渐浮现起他们儿时的脸，那是一张张稚气未脱、生机勃发的脸庞。下课铃一响，大家三两成群奔向教学楼前的平地，两边各站一个人来回扔沙包，三两个人在中间不停地挪动身体躲避横飞的沙包，或是几个女生跳皮筋，两人把橡皮筋拉长，其他人在皮筋上蹦跳着作出规定动作。课间的校园总是充满嬉笑声。

是谁来着？哦！是叶巧伶、付娟、叶心琼，经常和我玩。夏樱一下子兴奋起来。

在四年级的一个课间，夏樱趴在书桌上休息，突然感到手臂发痒，她一抬头，一只硕大的蟑螂横躺在桌面，细长的触须仍在摆动，棕黑色的虫体包裹着泥土，无数只蚂蚁在四周胡乱冲撞，甚至爬上了她的手。

啊！夏樱一声惊叫，吓出的泪珠在眼里滚动。她跟前站着的男孩露出恶作剧般狡黠的笑脸。

那谁来着！啊，想不起来。对，是潘家辉，那讨厌的家伙！夏樱想起来依旧生气。

有些人你以为已经忘记了，原来他们只是安静地存放在记忆的角落里，在适当的时刻，昔日的场景还会在眼前放映。但是，聚会又有什么意思呢？这里边的人她已经失联很久了。即使相聚也可以预见话都聊不下去的尴尬。夏樱没有出席的打算，也没有要回复的意思，她返回座位上继续与文献作战。

班主任杨老师在宣布仪仗队的名单，讲台下的夏樱失望至极，杨老师没有念出她的名字。放学后，几个入选的女同学簇拥着杨老师，付娟笑嘻嘻地问出了夏樱心中的疑问：“老师你为什么没有选萤萤啊？”夏樱是学习最好的学生。

杨老师的眉眼眯着了一道弯月，说：“我有你们就够啦。”

这句话犹如一把尖刀直直地刺在夏樱的心上，她突然大哭起来，四周充盈着旁人的欢声笑语。

画面一闪，夏樱气喘吁吁地停在了山腰处，她站在石阶上看着同伴不断远去的背影，心里着急却又挪不动腿。

在前面的尹剑威回头看她，向她走来，拉开拉链，甩出外套的一角，说：“你可以拉着我的衣角，我跟你一起上去。”

夏樱感到胸中涌动着一股暖流。突然，她身旁的某个东西不停地在震动。

夏樱惊醒。手机在她身旁烦躁地震动，她拿起一看，是个未知号码。

“喂。”被吵醒的她心生厌烦。

“大医生你好啊，还记得我吗？”对方似乎在套近乎。

“啊？”她觉得可能遇上诈骗电话。

“哈哈，是我啊，利玮成。”

她想起小时候坐在她座位前面那个瘦削、机灵的男孩，“哦，哈啰哈啰，好久不见，怎么啦？”她不想显得过于冷淡。

对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是这样，我们也很久没聚了，想搞个小学同学聚会，你一定要来啊。”

面对直截了当的邀约，夏樱无法躲避，她脑子快速运转，试图搜刮委婉拒绝的措辞。

“杨老师、朱老师也会来，她们以前多喜欢你啊，成绩那么好。”他打破沉默，“很多老同学也来，连在巴拿马的尹剑威都回来了，你可不能缺席啊。”

尹剑威，是那个用衣角拉她上山、内敛话少的男孩，是那个在课堂偷偷折纸飞机，搞得地上满是纸屑的男孩。利玮成的话让她把拒绝的借口咽了回去。

“那好呀，到时见。”夏樱顿时产生了兴趣，一口答应。

（二）

在同学堆里的夏樱没感到不适，前两天她特意想了一番该穿什么服装出席，试了几身最后决定穿上灰色宽松T恤和浅蓝色修身牛子裤，这样的休闲装束让她自然舒适。作为一名在校医学研究生，她习惯于素面朝天，穿着简约，背着双肩包淹没在青葱校园里。

同学差不多来齐了，聚集在校门口。大门的正上方架着仲华小学四个大字，还闪着新漆的亮色。曾经有六年，她每天穿过这道门进入安心学习、书声琅琅的世界，如今她又来到这道门前，等待她的只剩怀念。

“诶，夏樱。”她把眼睛聚焦到眼前的女生身上。付娟笑起来嘴角扬起的弧度还跟小时候一样。

“你瘦了好多啊。”付娟打量着。夏樱小时候是个肉乎乎的胖女孩，升上初中就慢慢褪去了婴儿肥和身上多余的脂肪。

“你变漂亮了。”夏樱说的是真心话，付娟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闪着光点。

付娟小时候成绩并不好，读到初三就辍学了，跟这个班上的很多人一样，帮着家里做皮革生意。小镇是有名的皮革工业区，小学班上做着皮革相关生意的家庭十有八九。付娟一直在看管家里的皮革包门店，现在行情越来越不好了，巧伶家的五金店在下一条街，心琼家的织布店上一年已经关了，她们都结婚了，家里当然也在催促她的终身大事。付娟的健谈让十多年不见的隔阂荡然无存。

“拉屎娟。”一把突兀的男声切入到她们当中。二年级的一天，放学后值日生在打扫卫生时发现付娟座位下有一摊粑粑，于是这个花名就落在她头上。潘家辉这一喊惹得付娟立刻反击：“口无遮拦！还是那么讨人嫌。”

“听说你当医生了，好厉害。”潘家辉没有搭付娟的话，他眯起眼睛看向夏樱，堆砌着笑容的脸上叠起了褶子。对于他的最初印象，夏樱依稀记得曾与他同桌，这人从小嘴巴就很坏，经常嘲笑她“肥妹”，她一哭就引来班主任。他被老师训过之后，转过头又埋怨她老是通过哭来告状。他是班上排得上号的调皮蛋，跟钟沛明、王小忠一伙，课上带头吵闹气哭老师、扎破老师的自行车轮胎、偷拿老师的手机给自己充Q币、趁人不注意当众扯下同学的裤子……做的坏事真是罄竹难书。

对于他现在的工作，潘家辉闪烁其词，笑着说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一直在读社会大学。

夏樱瞥了一眼在旁边吞云吐雾的钟沛明、王小忠，两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像是过度发胀的面包，小时候横行霸道、欺负弱小的恶魔长大后都变成了沉默寡言的胖子。

四五年级的时候，黄振龙身材矮小，性格内向，成绩也不好，是班上最弱小的男生。课间，钟沛明逮住黄振龙，伙同其他坏小孩把他按到在地，强行脱下他的裤子，对他肆无忌惮地戏弄、取笑。黄振龙常常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却从来没有人为他声援。几个坏小孩很狡猾，总是趁老师不在才开始他们的暴行。

回想起来，这就是校园欺凌。他今天没来，大概是不想再见到童年噩梦。想起黄振龙，夏樱心生同情。

利玮成在校门口跟保安商量着什么，转身便和大家说：“我们进去吧，老师们快到了。”

校园正中依旧矗立着那座“希望之星”铁雕塑。左边的葡萄架依然枝叶繁茂，右边的凉亭和假山翻新了，教学楼外墙刷上了崭新的浅黄色。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

小时候，夏樱很在意自己是不是杨老师最喜欢的学生，除了好成绩之外，老师的偏爱也是重要的荣誉。然而，她记住的不是杨老师多数时候对她的赞许和赏识，在她心里留下最深烙印的却是杨老师极少数刺痛她的时刻。

夏樱是个敏感脆弱的孩子，她从小隐隐约约感知到爷爷和妈妈对弟弟的偏爱，常常不自觉地和弟弟暗中较劲。要比弟弟成绩好，要比弟弟听话。当她没有被选上仪仗队，杨老师又无心地直言“有其他女生就够了”的时候，她感受到深深的被抛弃感。之后的很多年，她每每想到这个画面，都忍不住揪心痛哭。

十多年后，夏樱再次坐在课室里，讲台上的杨老师身穿果绿色长裙，无框眼镜里透出慈祥的目光。

“你们是我工作后带的第一届学生，一教就教了五年。毕业十几年了，你们还能想着我和朱老师，我们真的很欣慰。”杨老师在讲台上感慨地说着，她是一到五年级的班主任，六年级换成了朱老师。

依稀记得一年级的语文课堂上，几个坐不住的男孩带头捣乱，不停地说话打闹搞得课室闹哄哄，几乎盖住了老师讲课的声音。

年轻的女老师压不住场面，重复喊着：“安静！”喧哗声消停了一会，不久又沸腾起来。女老师眼巴巴地看着讲台下，表情里写满了委屈，终于忍不住爆发：“别吵啦！再这样我不教了！”她哽咽了，眼圈泛红，抽泣着，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转身离开课室。

教室顿时鸦雀无声，安静得听得见呼吸声。调皮的小学生被镇住了，担心杨老师真的不教了，从此离开他们。

杨老师消失了半小时后出现，在那以后，调皮的男生似乎跟她达成了契约，无论多么闹腾总会听得进杨老师的话，再也没有出现她控制不住的场面。

如今的杨老师饶有兴趣地指认着长大成人的学生，“模样都记得，名字有些记不起来了。”脸上泛起祥和的微笑。

像小时候点名一样，杨老师让同学们轮流站起来说自己的近况。

章佳雯身材高挑，妆容精致的脸庞光彩照人，一袭祖母绿色的丝质长裙看得出价值不菲，她用手挽了下头发，无名指上的钻石闪耀着光点。“我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了，现在是自由摄影师，同时经营一家婚纱店。”她散发出优越的自信。

从这些年零碎的消息里，夏樱知道，章佳雯高中毕业后就嫁了，丈夫是房地产商，婚后不久在美国夏威夷生下了儿子，两年后又在香港生下二儿子。

小时候夏樱和叶巧伶去她家里做手工作业，她母亲温柔地说着小樱学习真好啊，我们家佳雯就不爱学习，让人操心。佳雯撒娇地说着妈妈你怎么这样呀。夏樱羡慕她们母女间的亲密，羡慕佳雯不用靠学习好来吸引父母的关注。

五年级，叶巧伶和“恶魔”钟沛明吵起来，他一时情急，伸出手偷袭巧伶的胸部。佳雯看到后，拉着夏樱和巧伶一起找校长告状。

梳着锃亮飞机头的校长坐在皮椅上注视着三个女学生，慢悠悠地说道：“他摸你哪啦？”

巧伶不好意思说出口，夏樱愣住了，佳雯脱口而出：“胸。”

“哪个位置？”

佳雯指着巧伶前胸部：“这里。”

“我问的是叶巧伶，你和另外那个女同学也被欺负啦？”

“我和夏樱没有，我们来陪她壮胆。”佳雯是个爽朗、有义气的女孩。

走出校长办公室，三人像是取得了一场胜利。“今天是11月1日，值得纪念的一天，我们约定每年的这一天，无论我们在哪，都要约一起。”佳雯兴奋地提议。

“好！”夏樱和巧伶齐声应和。

小升初，班上只有夏樱和佳雯去了市里读初中。在夏樱担心分数不够考不上市里学校的时候，佳雯淡然地对她说：“你家没有关系吗？”

巧伶留在了镇上的初中。三人走上了不同的岔路，越走越远。

11.1约定的第二年，夏樱一早守候在电话前，她担心佳雯和巧伶已经忘记，害怕那种只有自己在原地守候的孤独感，她没有勇气主动找她们。晌午过后，电话铃响起。

“喂，夏樱吗，我是佳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嗯。”夏樱很意外，一时语塞，小学毕业后，她们没有再联系了。

“啊，你是不是也忘记了，我刚刚打给巧伶，没人接。”

“怎么会。”夏樱习惯于沉默寡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一直记着呢。她心里默念。

“好吧。”佳雯的语调降低了一些，“多找我玩啊，我在实中哦。”

“好。”

电话两头陷入了沉默，夏樱期待着对方再说些什么。

“那先这样啦，拜拜。”佳雯挂了电话。

从此没有了交集。

叶巧伶还是那个秀气漂亮的女孩，五官精致，小巧玲珑，斯文娴静。她站起来说，“我在自家的五金店里上班，也结婚了，有对儿女。”说完娇憨地笑了起来。在初中，她被同班男生的疯狂追求打动了，谈起了恋爱，大三因为怀孕，她就辍学了。

夏樱初中时给巧伶写过信，信中说着各自的生活。有一次，她们约在肯德基，两人的对话在一问一答的几个来回后戛然而止，在沉默的尴尬中彼此移开对视的目光，低头吃着薯条。这是夏樱主动维系的友谊，但两人在不断积累的陌生中渐渐断了联系。

她时常想，或许是她太笨拙，不善言辞，才把朋友都弄丢。

夏樱饶有兴趣地听着大家的发言，很多人留在了小镇上，从事着和父辈一样的皮革生意，很多女生已经结婚生子，相夫教子，少有的几个在市里的企业上班。只有她，还在上学。

她站起来说：“我大学读的是医学专业，现在在人民医院。”

“是人民路的那家吗？”杨老师突然发问。人民医院是当地有名的三甲医院。

“嗯。”夏樱没有特意说明她是在读研究生，相比于其他人，她觉得自己走得太慢了，多年来一直在校园里，她不想给人书呆子的印象。

夏樱目光流转在课室四周，没有找到那个男生的身影。课室以前的木质书桌换成了铁质的，还配置了麦克风、电脑、投影仪和空调。此刻，同一班人坐在从前的课室里，似乎又找回了小时候的感觉。小时候的天总是那么蓝，小时候的雨总是那么欢畅，小时候的快乐总是那么简单，小时候的日子总是那么悠长。

（三）

利玮成的餐厅主打红烧乳鸽，服务员在一边上菜，他在一边嘱咐大家帮他发朋友圈宣传，还贴心地把文案和图片发到了班群里。五年级的时候，他坐在夏樱的前面。数学期末考场上，老师在课室里来回走动，巡视纪律，每当老师刚刚走过他身旁，他就立马快速回头，目光像锋利的鱼钩一样在夏樱的考卷上勾取答案，然后迅速转身抄到自己的卷子上。

席间听同学说，利玮成除了有两家乳鸽餐厅，还有皮革店和早餐店。数学不好的人生意做得那么好。夏樱暗自感叹。

夏樱旁边坐着叶心琼，神态和语气活像小时候的她重现眼前，她是班长，哪个调皮鬼捣蛋了，哪个女生被欺负了，她总是第一时间跟杨老师打小报告。如今，她背靠在座椅上，双手轻柔地抚摸着隆起的孕肚。

她凑近夏樱，压低声音：“你知道吗，现在利老板可风流了。”她瞟了一眼在隔壁桌与人对饮的利玮成，继续透露八卦消息，“他老婆是知道的，但拿他没办法，现在他生意越来越顺，真应了那句话，男人有钱就不老实了。”

夏樱很惊讶，一时间很难将眼前这个背叛家庭的男人和记忆中的男孩划等号。

餐厅大堂旁边有一间ktv包厢，除了老师们和部分同学吃完饭先回去了，大部分同学继续相聚。一群人围坐在桌子边，他们口中吐出一缕缕烟雾，嘴巴不停地吆喝着起哄，一手摇着骰子，一手拿着啤酒往肚子里灌，他们的眼角渐渐被鱼尾纹侵袭，眼周被乌黑的阴影侵染，臃肿的体态，紧锁的眉头，都在昭示一个残酷的现实，大家都长大了，要思考养家糊口的生计，要担起四面八方的压力，要像个大人一样活着了。

夏樱收起杂乱的思绪，包厢里浓重的烟味和不在调上的歌声让她泛起困意。

“呀，都快九点了，我要先走了。”章佳雯突然站起身，她微笑着和大家告别，裙摆随着她的步伐摇曳，留下一个优雅的背影。

“她跟家婆家公住一起。”佳雯一离开，旁边的女生议论起来，“她婆家管得严，不喜欢她那么晚回去。”

“她住在新城那边的别墅呢，你看她今天全身名牌，拿的相机3万多呢。”

“她开的婚纱店就是玩票，根本没什么生意，说是摄影师，今天给我们拍的合照都有点糊。”

“哈哈哈，她就是少奶奶。”

夏樱也正想离开，刚站起身潘文辉就迎面走来，仿佛被叫唤的侍者。

“这里闷，我们出去走走吧。”还没等夏樱反应过来，他就开门引着她出去了。

院子里的桂花树飘散着淡淡的清香。“你从小就成绩好，太厉害了。”潘文辉笑盈盈地看着夏樱。

她有点反感这个单一的标签，放平语调说：“只是有的人更适合学习吧。”

“羡慕你啊，文化高，有前途。”

“每个人有不同的生活，跟自己比就好了。”

“你变了好多啊，漂亮了。”

“哈哈，瘦了而已。”

“有没有拍拖啊？”他的手臂有意碰了一下夏樱的肩膀。

“额，没有。”

“你喜欢怎样的？”他继续向夏樱靠近，紧挨着她的手臂。

夏樱下意识往旁边挪开，她有种被冒犯的感觉，脸上没有了表情，语气生硬地说：“我以前不喜欢学习不好的，觉得他们很笨，也讨厌欺负别人的，他们太坏了。”

夏樱转过身面对他，冷冷地说道，“我喜欢比我聪明的，善良的。”然后径自走回包厢。

昏暗的包厢里弥漫着一股浑浊的气味，看不清模样的人影仍然在喧闹中躁动。突然，包厢里密集响起“滴滴”的声音，大家纷纷拿起手机。片刻过后，盯着手机屏幕的面孔浮现起惊讶的神情，而后透出猎奇的神采，忍不住窃窃私语。

夏樱的手机也响了，她心生奇怪，点开微信，班群里有人上传了一份pdf文件。这是一封揭秘信，告密者有备而来，私会的酒店记录、照片、微信聊天记录、转账记录应有尽有，曝光了两个背叛家庭的男女间的苟且之事，证据充分，言之凿凿。

灼灼目光打在利玮成和陈敏尔身上。他们紧挨着坐在一起，手中的纸牌自顾自滑落，利玮成的脸被酒精熏得通红，陈敏尔弯着腰，头深埋在双腿之间，手里拿着手机。

整间包厢像是瞬间被冻结了，喧闹的热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片刻的静止被另一个女人打破。她推门而入，直直冲到两人面前，她咬紧牙关，一把抓住陈敏尔的头发，拽起她的下巴，用尽力气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你干嘛！”利玮成抓住了女人再次扬起的手，“别在这丢人！”

女人的脸已布满泪水，身体微微发抖，她哽咽着嘶吼：“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个烂人，她是个贱货。”

她抽回自己的手，面如死灰，目光死死盯着她丈夫的脸，“这么多年你换了一个又一个，我都忍了......”她咬着上嘴唇，“为什么你要搞上她！？”她手指向抬不起头的陈敏尔，“我当你是朋友......呵......你转身偷我的人。”

利玮成的老婆王佳薇四年级转学到他们班上，白皙脸蛋上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像是会说话，樱桃般的绛红小嘴能说会道，她的座位四周总是簇拥着男生，争抢着讨她欢心。谁曾想到，从前那个灵动的美人，如今被夺了爱，伤透了心。

（四）

夏樱不知道那场闹剧以何种方式收场，那天她在混乱中独自溜走。一出包厢，她感到外边的桂花香格外清冽。

夏樱加了很多人的微信，其中的多数人只是充当一张名片，大概不会联系。然而有的人，会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袁婷在微信上没聊几句，就问夏樱借钱，数目不菲。上学时夏樱与她并无特别交情，聚会那天只记得她不停地接打电话。夏樱无奈，只好如实告知她只是个穷苦研究生，尚无收入。

尹建威在聚会的第二天加了夏樱的微信。小学毕业后他跟随父母移民巴拿马，最近回国探亲。原来，他老婆孩子回国后水土不服，腹泻呕吐，他忙着照顾家人，没来聚会。他得知夏樱是医生，于是来咨询。夏樱了解后耐心地给他讲解，还帮他网上预约医生。

夏樱点开他的朋友圈，指尖划过一张张照片，她看着照片上一家三口的灿烂笑容，嘴角不经意也笑了起来。原来幸福是会传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