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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愚从沉睡中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山洞,正躺在一张石床上。他坐起身来,环顾四周,旁边不远处是张石桌,上面点着一盏油灯,不明也不暗,一个中年人坐在桌边,长发及肩,三绺长须飘拂胸前,身着宽袍大袖的道服,手执线装古籍,凝神阅读。令若愚稍感奇怪的是,对面的石壁并不完全是凹凸不平的,相反,其中一部分平坦光滑,恰如明镜一般,其方圆约相当于旁边那张桌面的大小。
他迟疑顷刻,喃喃道:“我……我这是在哪里?”
那中年人闻言,放下手中书,微微一笑,“这是仙俗洞。”
“仙俗洞?”若愚想了一想,“莫非是入洞成仙,出洞为俗?”
“后生可教。仙也好,俗也罢,都只是活在这世上,然则,如能做个烟火神仙,那也是极快活的。”
“先生是?”若愚问道。
“黄石公。”
若愚目力甚好,借着灯光,他已看清了那本线装古籍的书名:《素书》。他暗中吃了一惊,“难道先生是……是圯下进履,授张良以《素书》的黄石公?”
“是我也不是,不是我也是。”
若愚闻言,再三回味,说:“你……你比我想象的要年轻许多。”
“难道你以为我很老了么?一个人若是超越了时空,则无所谓苍老或年轻。心衰老,人必衰老;心年轻,人必年轻。”
“超越时空?”若愚似有所悟,“我……我是不是穿越了……”
黄石公连连摇头,“非也非也。现在的人,太喜欢穿越了,其实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穿越?在我看来,之所以如此,是由于太多的人在现实中有太多的欲望和美梦,却又不能实现,故而借助于穿越,在遥不可及的梦想中寻求虚幻的满足。但穿越只是无意义的梦呓。没有人能停留在过去,也没有人能生活在将来。在人的一生中,真正重要的阶段只能是现在,永远都是;真正能够拥有的也只能是现在,永远都是。以生命的存在形式而论,我们不过是固定地生活在一个阶段:这就是今天,即现在。因此,梦总是要醒的。”
“梦?梦想?先生,我现在是身处梦境还是面临现实?”
“梦境和现实有时是难以区分的。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撇开那些所谓的永恒的具有纪念意义的精神象征不论,单从客观的角度来观察,所有外在的东西都有产生变化的时候。正因为有了变迁,有了沧海桑田,然后才有了梦境。海市蜃楼是梦,因为它稍纵即逝;良辰美景是梦,因为不可能一生都是如此;花前月下也是梦,因为一旦离开了花和月,它便不复存在。一切都是虚幻,一切又仿佛那么真实。虚幻和真实总是相互交错,令人无从识别。就好象一个遭遇痛苦的人流着眼泪在雨中散步,他很难分辨清楚从脸上流下来的是泪还是雨。人都说在世上活一辈子是做一个冗长的梦,有美梦,有恶梦,有黄粱梦,有白日梦,有痴人说梦,有梦想成真。梦想是虚幻的,也是真实的。可是,我们始终不能很明确地知道究竟是梦随一生抑或一生随梦?就在这个时刻,我们是面对现实还是身处梦境?也许终其一生,我们也无法看到那个原本应该很简单的真相。”黄石公沉默片刻,“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先生刚才所说,全是现代汉语?”
“难道要我对你说之乎者也吗?万事万物,皆在变化,语言也不例外。失去变化,发展也就不可能了。因为变化,而成就一切,历史的,人事的,王侯将相,英雄时势,都由变化中来。”
若愚仿佛想起了什么,“‘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这不是李太白的诗么?你又如何知道?”
黄石公微微一笑,手指对面那块光滑如镜的石壁,“有了它,你什么都知道。”
若愚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好奇心起,“它是什么?”
“浮生镜。”
“浮生镜?”
“我亦不知它是魔镜还是宝镜。”
“此话怎讲?”
“过去,现在,未来,天上,地下,海中,古今中外,世间万象,浮生镜里,无所不包。”
“果真如此神奇?”
黄石公并未回答,却见他嘴里念念有词,右手中指微抬,与拇指相扣,向若愚正前方的那面石镜轻轻一弹,顿时,在那面石镜上出现一个长方形的无边框一样的屏幕,高山大川,亭台楼阁,茫茫人海,滚滚车流,有过去的,有现在的,或者还有将来的,在屏幕上极速地穿梭流动。
若愚看得呆了,张大嘴说不出话来,但他也在这一瞬间明白过来了,却又不敢确定,只是惊讶道,“这,这是……”
“这就是浮生镜。”
“我们能看到什么?”
“生老病死,富贵贫贱,爱恨情仇,聚散离别,得失之法,取舍之道,在这浮生镜里都可一览无余。”
若愚明知自己并不怀疑黄石公之言,但他以往的生活经验使他难以在这一转眼间就确定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我……我不大相信。”
黄石公不以为意,“告诉我,你现在想看到什么?”
若愚想了一想,“我想看到三年前的那个夏天。”
黄石公再次念念有词,中指微弹,几乎是在一刹那间,若愚眼前就出现了三年前的那个夏天,他和自己的初恋情人在花前月下窃窃私语,然后,时光流转到了去年秋天,在一个平常的日子里,他们劳燕分飞。他心下怅然,暗自叹息,“好象所有的一切还在眼前,不,不是好象,是真的在眼前。”他指了指那面石镜。
过了一会儿,若愚好象忽然想起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惊恐,却又不知这惊恐自何而来,只是连声道:“停!快停!”
黄石公闻言,中指一弹,将屏幕上的画面定格住了,“怎么了?”
“是不是……我是不是可以看到明天?”
“这是天机。”说到天机,黄石公神情凝重,声音听上去颇是严肃。
“但我并不想看到那些,至少这一刻不想。”
黄石公看了他一眼,指着屏幕上的那个女孩,道:“你们不在一起了?”
“是的。”
“为什么?”
“因为爱到后来,我发现我找不到原来的自己了。”
“当你们由于这个缘故而分手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绝望?”
若愚的声音听上去更象是自言自语,“的确。那一刻,是忽然间,我便感到一种深深的失落,一种说不清的绝望,还有一丝淡淡的、却终归抹不去的伤感。似乎是在寒冷的冬夜,独自一人走在一望无际的旷野里,四周除了白皑皑的积雪,什么也没有,白得惨淡,一如艰苦的人生;静得可怖,一如我自己这时也消逝了。或许,让生命就此归于虚无倒是更大的幸福罢。不要功成名就,不要海誓山盟,不要荣华富贵,不要花好月圆。它们都只不过是漫长的生命旅程中一道转瞬即逝的风景,向后,向后,永远与时光反向而行,我们能把握的永远只是那短短的一瞬间。当生命老去的那一天,伴随我们到最后一刻的唯有这空空的躯壳罢了——它原是我们存在的象征和实体,而即便是它,最后也必将在岁月的流逝中归于尘土。”
“看来你也喜欢一个人沉思。”
“是的。我经常这样。沉思能使我们更好地认识这个世界。只有沉思,只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才能更好地倾听来自于心灵深处的声音,更确切地意识到来自于命运、并且与命运的未来方向密切相关的神秘的暗示或思考。我们真的有前生吗?如果有,它又是怎样影响我们今生的命运的呢?今生的命运是否真是前生的因种下的果?它们之间究竟是怎样相互作用的呢?这是每一个生命都最想了解却又永远无法了解的秘密,否则,我们就能看到自己的明天甚至遥远的将来了。我们真有来世吗?虽然这也是一个不能确定的谜,但我们宁愿相信这是实实在在的,只要今生是前生的来世,这个假设就能成立。今生过得很幸福很快乐的人,他不一定期待来生。可对于那些在今生遭受痛苦和不幸的人,来生将是一次选择的机会,无论等待他的是幸运还是厄运,那都是一次机会。”
“你现在想知道答案吗?”黄石公指了指对面的浮生镜。
“不,不,我不知道。”若愚连连摆手。
“但你的那些关于绝望的思考让我听了都感觉到难以忍受的痛苦,虽然我清楚地知道痛苦是任何人都必须经历的,尽管有些人对它可能并不是那么敏感。可以说,几乎是从生命诞生的那一刻起,痛苦就开始与之相伴。痛苦源于欲望,而欲望是贯穿于生命的整个过程的,痛苦也因此成了生命的另一个影子,如影随形,片刻不离。只是,由于每个人的生活环境不同,受教育的程度不同,人生阅历不同,所以不是每个人都能深切地感受到痛苦的存在。只有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刻、更清醒的认识,他才能充分意识到痛苦究竟是什么,意味着什么。既然欲望是痛苦之源,那我们实在是很有必要把它看得更清楚。或许,拥有一切,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这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幸福。痛苦源于欲望,同样的,幸福也应该源于欲望。当一个人的所有欲望都能轻易满足的时候,他也将随之失去欲望。这也就是说,他失去了获得幸福的最基本的前提。对于生命的存在价值而言,应有尽有大概不见得是好事。有一点缺陷,有一点遗憾,反倒是幸运的,那样,至少我们还有追求幸福的动力。从这个意义上说,满足意味着失去追求,失去追求意味着空虚的痛苦。因此,应有尽有并不是真正的幸福。”黄石公摇摇头,暗中长叹,“可你知道原来的自己是谁吗?”
若愚想了想,摇头不语。
黄石公续道:“这并不奇怪。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是谁?或者说,我们应该怎样给‘自己’定义?我想,可以这样说,与其他任何人都不相同的人就是‘自己’。如此一来,你说在爱她的过程中找不到自己就不难理解了。如果你爱一个人,她的喜怒哀乐就是你的喜怒哀乐,她的一举一动就会牵动你的每一根神经。在这异乎寻常的关注和牵挂中,你将渐渐迷失自我,直到失恋的那一天,你才恍然大悟:原来的我哪去了?‘我’都不见了,她还怎么爱我?爱我什么?原来,恋爱加热情等于糊涂,失恋加反思等于清醒。由此,我们发现了一条定理:当你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痛苦要远远多于幸福。
如果要让爱更持久,最重要的莫过于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自我。而且,生命中不只有爱情。”
“怎么说?”
“当爱情如火如荼的时候,我们总是以为在这一生中,谁也离不了谁。可是,冷静下来一想,无论两个人爱得多深或是曾经爱得多深,在漫长的一生中,我们很难将这种热情持续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也就是说,即使他们爱得死去活来,一旦进入现实,谁离了谁都是一样地生活。你可以在内心深处执着地思念一个人,但不可能也不应该让这种思念长时间地、真正地影响你的生活。一句话,生命中不只有爱情。明白了这些,或许我们能更快地学会怎样去爱一个人——你知道怎样去爱一个人吗?”
“知道那么一点点,而且是在我们分手之后。爱一个人,就给他(她)充分的自由;爱一个人,就让他(她)按照自己认为最轻松、最自然的方式去生活;爱一个人,就不要试图以自己的标准和意图去改变他(她);反过来亦如是。”
“看来你对自己的遭遇也思考了很多。”
“在我看来,思考是促使一个人变得更聪明的主要方法之一。”
“不过我们看到的更多的事实却是,聪明的人并不认为自己很聪明,相反,不聪明的人总是自作聪明。不真正聪明的人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真正聪明的人懂得韬光养晦,深藏不露。”
“这只是人的两种。与‘自己’的定义相比,‘人’的定义想必要复杂得多了?”
“确实。相比于‘自己’,‘人’的意义从来就不是单一的。因此,在所有关于‘人’的定义中,生命并不是唯一最重要的。还有许多比生命更重要而且不得不完成的事。因为有了这些事,生命才变得珍贵。生命的价值就在于实现那些比它更重要的目标。它们原本就是生命应有的意义之一。”
“但无论如何,爱情毕竟是生活极其重要的一部分,有了它,我们的生活才更有味道不是?”若愚若有所思,说。
“生活?生活是什么?生活就是日出日落,是工作,学习,休息,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是疲惫之后的小憩,是梦醒之后的失落,是得到时的狂喜,是失去时的懊悔,是爱情降临时的忘乎所以稀里糊涂及其远去时的解脱或惋惜,是维系一段婚姻一个家庭时的琐碎与满足。平淡多于色彩但不是没有色彩,平静多于激情但不是没有激情。这句话听上去很简单,可是要真正明白它,却需要足够的时间和经历。因此,虽说爱情是生活极其重要的一部分,却也只是一部分。”
“能说出这番话来,可见即使是在这洞里,你也有‘俗’的一面。”
“古往今来,见得多了,自然明白。仙中有俗,俗中有仙,才是真人。”
若愚笑了笑,忽然指着黄石公,“你是不是爱过?看你这模样,一点也不象爱过的人,但说起话又好象深谙个中三昧。”
“你这后生怎么知道我没有爱过?”黄石公哈哈一笑,“是啊,以我这道貌岸然的模样,要是与人谈情说爱,看上去是有点尴尬,不过……”
“等等。什么,道貌岸然?这词儿让我想起了岳不群。”
“你是说面具吗?”
“正是。”
“但我不戴面具,实话实说。当然,我不戴,不等于别人也不戴,并且,在现实生活中,多的是那种戴着两副面具的人:一副是狭隘的,计较的,奸佞的,睚眦必报的,专用于对付那些地位或权力与其平等或者不如他的人;另一副则是大度的,豁达的,忠诚的,谄媚得近乎于奴颜婢膝的,专用于在领导面前煽风点火谋取私利的,是他争取官爵和级别的有力工具。甚至于有时候坚强都只是面具,当然,这是另外一张面具,是只有局中人才不得不给自己戴上却又不会伤害他人的面具。你想一想,在我们的一生之中,是不是时常会遭遇骑虎难下的尴尬?那时,外人不一定知道局中人的苦衷,而局中人因为陷入了那种困境,无论要承受多少痛苦,多少无奈,他都只能坚持下去,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这明明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在外人的眼里,它却成了坚强。”
若愚闻听此言,不禁笑出声来,转而道:“都说郎才女貌,以你的才华和本领,想必爱你的或者你所爱的一定是绝色女子了?”
“绝色女子?女子绝色不绝色,这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或者说是一个审美观的问题。它应该是我们在评判、鉴别和欣赏一个人或事物时所依据的要求、思想及标准。一个人具有怎样的审美观,取决于他的性格、经历、环境以及受教育的程度。因此,审美观能从一定的角度反映人的价值观和世界观。”
“不管仁者也好,智者也罢,对于爱情和生活,谁都希望能有一个理想的结局呀。”
“有太多的人太喜欢理想了,就好象眼下有太多的人太喜欢穿越一样,因为穿越正是为了理想,为了难以实现的理想。而最初的理想是个遥远的东西。坚定的信心,不变的信念,执着的精神永远是实现理想的旗帜。即便如此,仍然不能确保理想的最终实现。要知道,现实往往会改变你我的一生,迫使我们去过另一种生活,从事另一种当初并不曾想过要去从事的职业:梦想的作家是后来的售货员,当初的科学家是现在的工人。憧憬追赶不上现实的步伐,现实却可拉开与憧憬的距离。并且,为了生存所必需的经济来源在这个过程当中所起到的作用仅仅只是次要的。我们几乎是在身不由己之中就告别了当初的理想。因此,‘能够适应不断改变的现实’大约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理想了,虽然这不过是理想的定义之一。只是,理想和现实之间总是有差距的,有时这差距还很遥远。也由于这遥远,人才会感觉不一样的痛苦,而且,只要这差距没有消除,这痛苦也就永远存在。然而,没有几个人会对自己所处的现实真正感到满足。理想,究竟是什么呢?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一个人对现实不满意时而确立的近乎于不可企及的目标,之所以不可企及,是因为避免这痛苦的欲望和需要将会伴随人的整个一生。而更可悲的在于,一生中的某些时候,这差距可能会变得很小,可那时我们总是不敢相信那于不经意之间降临的快乐和幸福,以为要么是梦境,要么是幻觉;可又不甘心,于是一再求证,一再问自己:这是真的吗?殊不知,便在这毫无意义的疑问中,我们却又错过了许多享受这快乐和幸福的时间。”
“但大多数的人生际遇都是如此,你现在的工作不一定与你当初的理想一致,但为了生活又必须做下去。因此,要过幸福的生活,有两样东西是必不可少的,一是理想,二是工作。理想是寄托,工作是核心。有了寄托和核心,你的整个人,整个生活,也就有了重心,不再空虚,不再轻飘飘,不再因无所事事而痛苦不堪。”若愚话锋一转,“那你相信这世上真有纯粹的爱情,或者叫痴情吗?”
黄石公笑了笑,“给你说一个我从浮生镜上看到的故事吧。一男一女是邻居,你来我往,颇是要好。可是,男女有别,相处日久,必生情愫。时间在那个男人的心底逐渐滋生了那种抹也抹不去的情感,但或许是他缺少勇气,始终沉默是金;又或许,那个美丽的女人从来没有与她的邻居相同的体验;还或许,她不是不明白他的心迹,却认为彼此只能做邻居,总之,她后来毕竟做了别人的妻子,生儿育女,她的子女又完成了这个家庭的延续。这一男一女依然毗邻而居,你来我往;这个男人依然鳏寡一身,那个女子依然不为所动。不同的是,时光在他们脸上刻下了岁月的沧桑,打下了生命的烙痕。那个女人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开始成为他家的常客,他做了一个特殊的保姆,为了爱情,为了他心中那份永远显出淡淡悲哀的爱情,不,这或者就是你所说的痴情?”
“但是,当他们老去的时候,尤其是对于那个男人而言,也并不是一无所获,我说的是回忆。”
“是的,我们终于无法赢得同时间的比赛。然而,在努力的过程中,我们并非一无所得,至少,我们创造了属于自己的回忆。回忆是盘旋于头顶的风,不能召之即来,也不能挥之即去。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在某个夕阳如血的夏日的黄昏,它会飘然而来,又飘然远去,给我们留下旧欢如梦以及欢乐远去后的惆怅。随着时光的流逝,回忆的叩问终将在我们心中不断回响永恒的声音,成为生命中不会也不能或缺的一部分,虽然有时回忆带给我们的恰恰是幸福远去之后的痛苦和无奈。”
“这故事的时间跨度太长了,也只有在这浮生镜上才能看到。一面奇怪的镜子。”
黄石公却道:“咦,你怎么忽然说起了这痴情?难道,你对那个女孩子……”
若愚咂吧了一下嘴唇,话题一转,“你让我有些怀疑,如果一个人把什么都看清楚,想明白,到底是不是好事。但是很多时候我们又希望自己具有这样的本领。”他迟疑了一下,问道:“哎,你……当真爱过?”
“但我也没有好好珍惜。”
“不过我相信,你一定曾经深深地、真正地爱过她,那时,你一定相信你们可以白头偕老,只不过,我们常常抵挡不住世事无常,是变化在改变一切。”
“是啊,没有时间和现实改变不了的事物,包括情感或是情感的表达方式。一个人为了适应自己所生活的环境,往往需要主动或被动地作出各种各样的选择与策略,这就是变化。或者也可以这么说,一切事物或结果都是时间、代价及行为的产物。”
“为什么上天要让两个曾经爱得信誓旦旦死去活来的人也挡不住这变化的力量呢?这样的发现好象有些令人沮丧。我们有没有更充足的理由对人,对人心充满信心?”
“不要轻易怀疑生活。生活绝不是只有爱情,爱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她的过程和结果必定要受到其他部分的影响,诸如教育背景,经济收入,性格爱好等等,都有可能决定一段爱情的最后结局。懂得了这一点,我相信你就能够接受任何一个结局了。你读过《道德经》吧?老子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可见,天地自然也不能长久不变。世间原无永恒。生命也好,情感也好,都不过是一个过程,相对于时间的长河,甚而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然则,尽管不一定具有改变现实的力量,但是我们仍然不可能放弃信念或信仰。在极端的环境和条件下,它甚至是一个人赖以生存的支柱。不过,我们同样应该清楚,人与人之间,大都是共苦容易同甘难。在艰苦的岁月里,只要有精神和意志,能团结一致,便可度过难关;一旦条件和环境得到改善,彼此之间便不易同心协力,甚而起了异心,将当初的真情和凝聚力抛到九霄云外,那时,可以预见的结局自然是分道扬镳了。当然,即使如此,我们也没有理由不对明天有所期待,或者叫等待。”黄石公顿了顿,“你也仍然在等待吧?”
“你是说爱情还是……”
“包括爱情。”
“在与她相爱和分手的过程中,我更多地懂得了‘等待’的意义。等待有两种,一种是有结果的,会在一定的时刻结束的,另一种是看不到尽头和茫无头绪的。如果我知道幸福的相聚将在某个时刻来临,那我宁愿它来得更晚一些,宁愿更耐心地等待,只为我知道它必然在那个时刻来临,只为这总要好过在相聚之后等待下一次见面却又遥遥无期的痛苦和无奈。也同样是在这个过程中,我开始发现‘离别’对于人的价值。的确,在两个人还能相聚的时候,你或许并不能体会到她的好、她的重要,只有在长时间地分别之后,你才能发觉,原来她对于你竟是如此非比寻常,以至于你内心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她的影子。难道,离别能让我们懂得什么是爱?”
黄石公若有所思地看着若愚,点了点头,“但如果她不爱你了呢?”
“我也想过。如果她不爱你了,放弃就是最好的选择:那时,无论你对她付出多少,在她眼里都是多余的。而多余的感情或热情是没有价值的。故此,不放弃又能怎样?”若愚话锋一转,“哎,你是不是也在等待?”
“我?应该是吧。不过我等待的东西或者和你的不一样。不管是什么吧,等待都是要在我们的生命里占据大量时间的。也许基督山在故事结尾时说出了一个真理,‘生命的全部秘密就在于这五个字:等待和希望。’”
“原来你还看《基督山伯爵》?”
“有镜子,有书籍,所以我什么都看。大仲马是个编故事的高手。他的作品我倒是看一看的。按照我的理解,语言流畅而富有个性,故事曲折而悬念丛生,意义深刻而极具内含,这是衡量一部好作品的重要标准。在这个标准的指导下,作者可以根据自己对生活的不同理解,写出与众不同的作品来,就象大仲马那样。不过读来读去,还是更习惯也更喜爱中国的作品,虽然这可能是偏见。”
“本来就是。原来你也有与俗人相同的一面。偏见往往是很顽固的,它源于无知或陌生,通常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或事物缺乏必要的了解。但可悲的在于,我们总是不愿意正视这一点,并且固执地以为自己是正确的。因此,要消除偏见从来就不是很容易的。”
“你是说我很固执?”
“我没这么说。但我们都知道,固执的人很难承认自己是固执的,就好象喝醉酒的人从来不认为自己喝醉了一样。”若愚笑了笑。
黄石公也不反驳,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当然,话说回来,每个人的喜好都是不同的,每个人都有选择喜好的权力,就好象有的人喜欢篮球,有的人喜欢足球一样——你知道足球吧?”
“知道。我还知道世界杯,在浮生镜上看到过——你是足球迷?”
若愚使劲点点头,“是啊。足球带给我的快乐是无与伦比的。一个男人可以有两个情人,一是女人,一是足球。足球的魅力不仅仅在于它的不可预测性,更在于通过这种不可预测性,能够让我们从中发现并懂得更多的人生道理。发现得越多,你就越离不开足球。直到有一天,我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对足球的热爱已经那样深,那样铭心刻骨。”
“一定是疯了。”
“只有不真正了解足球魅力的人才会这样说。在足球的历史上诞生过很多象神话一样的人物和故事,如果你愿意去更多地了解,我想你一定也会爱上它的。无论如何,我都建议你尝试着去了解一下足球,哪怕只是试一试。有尝试才有发现,有发现才有进步,有进步才有收获。因而,尝试是收获的第一步。如果你想发现更多的问题或乐趣,那就从尝试开始吧。”
但黄石公却由若愚提及的神话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千万不要以为神话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令人向往的。就拿现在来说,你看看,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我们忽然就看到了太多的玄幻小说或玄幻电视剧,并且,与过去不同的是,所有这些神话都是出自现代人的手笔,而不是来自于我们曾经很熟悉的历史典籍。至少我个人认为,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这个时代的空虚和失落。失望过多,失意过多,我们不得不借助于神话来寻找自己的梦想。梦想是神话的摇篮,神话是梦想的再现。同样的,神话也折射出现实的不如意。也许,我们从来没有象如今这样需要玄幻或神话来支撑一个时代的精神。这到底是幸或者不幸?”
“其实,幸福和不幸总是结伴而行的。没有完全幸福的生活,也没有毫无报答的不幸。它们都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基督山的故事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好的诠释。我说的是尝试,你说的却是神话,可能……可能有时我们之间也无法顺畅地沟通和交流,毕竟,我们处在不同的时代,确切地说,我并不清楚你现在处在什么时代。”若愚顿了顿,话锋一转,“基督山的话固然不错,但并非所有的等待和希望都是有结果的。”
“这只是一方面。结果其实只是一个称谓而已,并无太多实际的意义。因此,注重细节,享受过程,把握现在才是最要紧的。错过了细节,忽视了过程,即使最后的结果不算很差,可是,你却没有回味的机会了,因为细节和过程只会出现一次。回过头来看,谁又能说基督山曾遭受的悲惨和痛苦不是上帝为他最后的幸福结局而特意安排的呢?”
沉默顷刻,若愚望着他笑道:“我忽然间感觉,你有时可能和我一样傻?”
“你是说我不懂得珍惜?无礼的后生。但那只是我或者我们作出的一个选择。怎么说呢?生命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选择的过程。一个人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开始选择,直至生命结束,有时,他甚至可以选择结束的方式。选择的积累也就是生命从新生到老去的历程。而我们更需要知道的是,人在年轻的时候,常常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或者说,他会分不清什么才是最好的东西,于是经常做出一些令他后悔莫及的选择,尽管这后悔有时不会立刻到来,但一定是要来的。”
“那你说,什么才是最好的东西?”
“你想要而又得不到的东西就是最好的东西。曾经苦苦盼望、苦苦追求,一旦拥有,便弃之如敝帚,继而去盼望、去追求更好的或者你认为是更好的。此乃人性使然。不幸,就在这盼望和追求的过程中,我们失去了多少最好的东西。然而,在大多数人的经历中,即便到了生命结束的那一天,他也未必知道他究竟失去过什么。”
“这其实是一个取舍的方法和过程。”
“是的。但可以确定的是,至少有两样东西是你不必想或者不必要的:一是你肯定或永远得不到的,想了也白想;二是对你毫无意义和价值的,甚而没有想的意义和价值了。”
“你是不是太过精明了?”话一出口,若愚又感觉自己有点唐突,有点失礼。
但黄石公显然不以为意,“不,我并不精明。精明和明智是有区别的。如果一个人过于精明,他就会生活得很累,因为他总在忙于算计。当别人都在放松或是享受快乐的时候,他却要患得患失,琢磨在过去的一天中自己究竟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精明原本是为了得到更多,然而,从结果来说,越是精明,越是不易得到那些他想得到的。而明智正好相反,它使人懂得在适当的时候和情况下需要收敛和放弃,便如老子所说,‘夫唯不争,是以不去’。”
“只是,当一个人还处在更年轻的时候,他往往很难懂得这些的,这需要成熟。”
“是啊。成熟对于所有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它的意义之一就在于让我们真正懂得世间原本就没有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事。不偏不倚,不急不躁,不卑不亢,细腻而豁达,淡泊而勤奋,进取而从容。这便是成熟。‘中庸’可算是对成熟的最经典的解释,虽然不是唯一的解释。”
“不过我倒是以为,从另一方面来看,一个过于成熟的人往往也少了几分赤子之心,他会把一切都看得过于通透,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必要时,我们不应该‘难得糊涂’吗?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因为有的时候我们并不需要知道所有的真相,否则反而会失去原有的动力和勇气,又或者是破坏你对某个人或事物曾有过的美好的印象。这也就是说,在某种情况下,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不知道比知道更好,这话说得好。但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中庸之道,处世之道。人居中央,距离两个端点都是最近,左右逢源,也就不是难事了。”
若愚不禁叹了口气,“说来容易做来难。一生之中,我们要遭遇要面对的难题实在太多。”
“在我看来,生命如水,如海,有风平浪静时,有波翻浪涌日;在浪峰与谷底之间,有无数的夹缝。每一道夹缝都是生命的难题。解开了,得到的将是轻松和幸福;解不开,等待你的只能是迷惘和痛苦。这几乎就是生活的难题的本质,明白了这一点,或许有助于我们更快地找到解决难题的方法。凡事凡物,只要触及到它的本质,一切也就豁然开朗了。本质大多是不那么复杂的,这就是说,对现象最简单的解释往往比复杂的解释更正确。真实的就是本质的。一个问题,一件事物,可能并不如我们所想象的那样深奥,但在很多时候,我们时常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事实,总量在简单和复杂之间犹豫不决,捉摸不透,却不知,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这是无聊;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那是肤浅。”
“其实,中庸也好,成熟也罢,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更幸福,不是吗?”
“不过据我看来,幸福是个既简单又复杂,既复杂又简单的东西。按照叔本华的说法……”
若愚一愣,“你还知道叔本华?”随即恍然大悟,“哦,浮生镜。”
黄石公续道:“按照叔本华的说法,人生本来无所谓幸福,不痛苦便是幸福;人生努力的方向应该是尽量避免痛苦,而不是追求幸福。乍一看,似是无理,可仔细一想,又何尝不是如此?究竟什么是幸福?是应有尽有?是完美无缺?是生理和心理的各种欲求都得到无条件的满足?然而,世间真有这般如意的过程和结局吗?几乎看不到。我们看到的更多故事都是一个人在怎样减少和消除痛苦,并且,只要这痛苦不再纠缠自己,便是付出极大的代价也是心甘情愿,哪曾去想幸福不幸福。故此,痛苦去了,幸福也就来了。避免痛苦就是追求幸福。关于幸福,我倒是建议你回去读一读罗素的《幸福之路》,或者会另有收获。”
“说实话,你让我想起了《基督山伯爵》中的法利亚长老。”
“哦,那是一个神奇的老头。但他是他,我是我,他是意大利人,而我是中国人。”
若愚点了点头,从石床上起身走下来,在洞中来回踱了几步,“我在想,当我离开这里的时候,我是不是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哦?此话怎讲?”
“我是说,我从你这儿得到了一些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认识世界的方法,也就是思想。”
“思想?你的想法有点过于乐观。因为我并不认为思想是一个能够随随便便得到的东西,这或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那依你说,要怎样才能获得思想?”
“说难也不难,说不难也难。大体说来,获得思想的途径无非两条:一是学习,二是实践。学习是理论,实践是运用。学习是感性认识的基础,实践是理性认识的手段。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实践也是学习的另一种形式。学习和实践相结合,便可产生思想。也只有真正的思想者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发现并概括出类似事物之间的本质特征和内在规律。这个过程嘛,说长也不长,说不长也长。”
若愚禁不住发出感慨,“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不然。凡事都有一个过程。所以,王国维所说的求学三境界可算是对这过程的精妙概括,精辟地说出了事物发展或治学求知的过程就是一个化繁为简,返朴归真的过程。”
“除了这面镜子,”若愚走过去,拿起桌上的那本《素书》,“这本书也给了你更多的思想吧?在后人——不,在你这里无所谓后人,而是在世人——眼里,这是一本非同凡响的奇书,毕竟,它造就了一位英雄。”
“你是说张良那后生?”
若愚点点头。
“是时势选择了他。”
“但在世人的眼里,都说是你选择了他。”
“我只是看到了暴秦必然在极短的时间里走向灭亡而已。”
“看到?世间能有几人看到这样的时势?”
“严刑峻法,横征暴敛,一国若此,不亡何待?取而代之者,非汉即楚,非楚即汉。这是显而易见的,只是早晚而已。”
“也就是你才能看到,大多数人未必有此本领。我们更多的人只知道张良是英雄,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这本《素书》成就了他。嗯……这《素书》果真如此神奇?按张商英的说法,实则张良所用,不过此书智慧的十之一二,以是观之,一个人若是将此书智慧尽在掌握,岂不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然也。故此,张良是英雄,也不是英雄;不是英雄,也是英雄。”
“依先生之见,何谓英雄?”
“时势选择的英雄非真英雄,能创造时势的英雄是真英雄。”
“霸王项羽,汉王刘邦,谁为英雄?”
“都是真英雄。霸王是个人英雄,汉王是天下英雄。如此而已。”
“坐下赤兔马,手中方天戟,天下无敌,人中吕布,是否英雄?”
“诛董卓有功,弑丁原不义,但有爱美贪欢之心,却无争雄天下之志,一小人耳。小人更易亡于小人之手。”
“勾践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以弱胜强,三千越甲可吞吴,可算英雄?”
“不能同甘,只能共苦,非真英雄也。”
若愚顿了顿,“除了大英雄,这世上有没有平凡的英雄?”
黄石公闻言,似有疑问,“嗯?”
“我是说,平凡的人就不能做英雄吗?”
“怎么说?”
“罗曼·罗兰说,‘英雄就是做他能做的事’。所以我想,平凡的人也是可以做英雄的。”
黄石公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若依他所说,这世上真不知要有多少英雄了。人人都是英雄,与没有英雄何异?当然,也许是我对于英雄的定义和标准过高了罢?”
“那我们应该怎样定义英雄?或者说,应该以怎样的标准来衡量英雄?”
“关于这个问题,曹孟德倒是说得不错,‘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当然了,在不同的时代,对于英雄的定义和标准自然也会有所差别。就其广义而言,现实就是如此,很难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去改变它。是的,我们的确应该有自己的精神和追求,但是,这不应以改变社会现实为起点,不,这不是个人的理想所应具有的内涵或功能。要改变自己所生活的时代和社会,必须依靠大众的力量。唯有人民的力量,才是推动历史前进的最根本的动力。或许有人要问了,那英雄呢?难道也不具有这种力量?我的回答是,英雄的力量固然不容忽视,但与人民群众相比,他的力量也是有限的,当然,与群众中的个体比较而言,他的力量足以让他成为推动历史前进的领袖,并且使人民群众的无穷的力量成为一股能正确改变历史方向的有意识的推动力。再伟大的英雄也只有和人民融合在一起,他才成其为英雄;只有和人民融合在一起,英雄方能得天下,即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
“那我还是做自己的英雄吧。”若愚哈哈一笑。随即好象想起了什么,指着对面的浮生镜,“把它关了吧?”
黄石公一愣,问道:“你当真不想看下去了么?”
若愚想了一想,说:“不想看了。”
“你可能与一般人不同。有多少人想看也看不到呢。”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黄石公中指一弹,关闭了浮生镜,“你是不想看,而是不敢看?”
“二者都有。”若愚在石床边沿上坐下,“这浮生镜让我想起了一个更复杂也许也是更可怕的问题。”
“什么?”
“人是不是只有三生三世?又或者是永不结束的生死循环?”
“三生三世?”
“也就是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
黄石公正色道:“此乃天机。我也没有告诉你的权力。”
“那你刚才还问我看不看浮生镜了?”
“其实,无论你是看还是不看,我的决定都只有一个:不再让你看下去。因为我深知对于一个普通的凡人,那意味着什么。”
“你不让我看,有些事情我也能想到,是这浮生镜让我想到的。我不是说有没有明天,或者说,是有没有来生的事。”
“你说的是什么?”
“改变命运虽然不是不可能,但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的一生,永远是个悬念。一生之中,我们需要面临无数的结局,要经历无数的谜题,而在所有关于人生的谜题中,或许最具有诱惑力、最令人浮想联翩的莫过于生命最后的结局了。没有一个人不渴望了解在自己生命的尽头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然而,我们是否真有足够的勇气去看到那一幕呢?我们是否真有足够的勇气去了解那个结局呢?没有来临的结局永远都是一个悬念,然而,也正因为有了这个悬念,我们才会对明天充满希望。”
“但无论是三生三世,还是生死循环,我们能看到,能把握的永远只是今生今世,其他的,诸如前世,来生,我们实在没有必要知道得过于清楚。”
“可是,谁没有好奇心呢?谁不想拥有更美好的生活呢?”
“那……这么说罢,我现在就让你看一看?或者,我让你回到过去?”
“不,我不想让你泄露天机,那可能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这使我想到了《三国演义》中的管辂,所以,我不会让你那么做的。”
黄石公笑了笑,“假设一下,如果你让回到过去,你打算做什么?或者说,你想不想改变什么?”
“不想。我知道,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是不能也不该改变什么的。不然,可能会有什么不对,我说不出更多的理由,但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对于这个问题,我比较倾向于霍金的观点……”
若愚又吃了一惊,“你竟然还了解霍金?”
“不奇怪,是浮生镜。”黄石公坦然一笑,续道:“对于这个问题,我比较倾向于霍金的观点,即一个人即使能够通过虫洞或时间隧道回到过去,他也不应该干预历史。虽然霍金并没有就此给出更多的理由,但他认为这是由物理定律所决定的,如果他要干预历史,将会有各种各样能意料或不能意料的事情和因素来阻止他干预或改变历史,他只能按照他曾经走过的路再一成不变地走回来,从过去到现在,再到将来。这就是说,即便真有能够通行的时间隧道,其通行的过程也只能是已经发生的历史的逆向或顺向推演,而不是改变。”
“也只有这样才是正确的。但普通的凡人终归难以摆脱对死亡,不是死亡,是对天堂或地狱的恐惧。”若愚的语气之中透出几分落寞。
“难道在你看来,天堂和地狱有时是没有区别的吗?”
“至少在某些时候某种情况下是如此。”
“说得更详细些。”
“古代波斯的琐罗亚斯德教(即拜火教或明教)认为,人死后将会依据他在世间的言行进入天堂或投入地狱。有人说,没有去过地狱,也就不知何为天堂。那反过来岂不是说,没有进过天堂,也就不知地狱为何物?而在我们通常的观念里,地狱是罪恶和罪犯的最后归宿,他们最终必须要在地狱里接受惩罚,忍受无边无际的痛苦。可是,按照他们的说法,如果他在此前没有去过天堂,他不就感受不到痛苦了么?既如此,天堂又有什么好?不去也罢。”
“不一定。痛苦至少分两种,一是心灵的,一是生理的。天堂或者会使人的灵魂得到解脱,而地狱则是折磨人的肉体。那样的折磨可能甚至超过死亡带给人的恐惧。那时我们会发现,死亡倒不一定是最可怕的;那时我们会懂得,什么叫生不如死。”
“我也曾经思考过关于死亡的问题。”
这回是黄石公吃了一惊,“什么,你想到过死?”
若愚不禁哑然失笑,“不是,我是说,关于死亡到底是什么。”
黄石公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那你说,死亡是什么?”
“死亡……”若愚想了一想,“当大脑停止运转,感觉彻底消失,思想完全结束,喜悦,快乐,痛苦,悲伤等所有的情感除了书面的存在之外,已经变得没有任何意义,所有的一切都已是一片安静、一团漆黑以后,唯一存在的将是死亡,或者说,这就是死亡。对于死者本身而言,他对死亡并不会有很确切的理解,他根本来不及体验。或者,即使他有,活着的人也永远无法明白,因为他失去了诉说的机会。死亡的单向属性注定了它的滋味是一个谁也解不开的谜。品尝它的代价除了付出生命,别无选择。可是,既然是品尝,其目的不外乎是为了使自己或别人知道死亡的滋味,所以他必须活着,哪怕他因此而失去品尝死亡的可能。从这个角度来说,品尝意味着生存。真想不到,死亡竟给了我们一个出乎意料的解释。人世间什么东西都能品尝,除了死亡。”
黄石公不禁露出赞许的目光,“是啊,在很多时候,我们都希望自己拥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可是,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知道了自己明天的结局,你还一定高兴得起来吗?依我看未必。首先,我们必须懂得,任何结局,无非是两个结局,其一是幸福的,其二是痛苦的,并且,我们在不知道真相的前提下,只能假设这两种结果的可能性各为一半。这就是说,你所一直渴望看到的将来的结局,有可能是好的,好得让你日思夜想,也有可能是坏的,坏得让你不敢面对。倘若那是好的,幸福的,而且不可改变,那你今天所有的努力也就失去了意义,因为你无论努力与否,美好的明天都在向你招手;可是,倘若那是坏的,痛苦的,同样也是不可改变的,则一定是你在看到真相的同时,你的心灵和精神也将崩溃,从而堕入黑暗的深渊,这一生也就没有快乐可言了,因为,无论你怎样努力和奋斗,那个结局,那个可怕的结局都在将来等待着你。如此,我们还有必要看到未来的结局吗?所以,最重要的仍然是今天。”
若愚闻言,忽然间就懂得了先前所感到的惊恐究竟自何而来。“是啊,无论我们怀有怎样的好奇,有些真相是永远也不必要知道的。”
黄石公点点头,走过来,拍了拍若愚的肩膀,“很高兴遇到你。我也该走了。”
若愚一愣,“走了?去哪里?”
“你很快就会明白。”
话音未落,若愚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他尚未回过神来,面前已是空无一人。他本想大声呼唤,却不知为何,竟是喊不出声来。
正在此时,若愚耳旁忽然响起了手机的闹铃声,他睁开眼,只见窗外已是天色大亮。又到起床上班的时间了。原来,他适才的遭遇不过是南柯一梦。他坐起身,脑海里犹自回想着梦中的情景,清晰而深刻。在他的内心深处,仿佛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此时此刻,不是和昨天早晨一样么?梦境,爱情,回忆,结局,死亡,悬念,它们的真相仍然跟昨天或过去没有什么不同,也就是没有真相。所有的一切,依旧是谜一样的存在。不过,”他告诉自己,“今天和昨天终归是有所不同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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