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又会安于贫困,愉快地忍受我这令人绝望的处境。
《白痴》8.3
凡是这种对命运的让步,凡是这种令人遗憾的窘迫,都是他精神上的深刻创伤。
8.7
卑鄙的人都爱正直的人,——您不知道这一点吗?
金钱之所以比什么都可鄙可憎,就是因为它甚至会赋予人以才能。而且直到世界末日都是如此。
以后您会忍不住原谅我的。
但他也做了某些偏见的奴隶。
人总是难免瞧不起别人的,而他们却全都要求别人尊敬。
大家都在揭露别人。我们这里的人都在揭露别人。
难道此时在这种境遇下还帮助别人,还不能说明道德的力量吗?
因为对于任何事情我和您都有同样的看法!
极端尊重官能作用所具有的不可战胜的力量。
两种截然不同的爱好往往十分生硬地同时出现在她的身上
正是因为让我们平起平坐是不可思议的,所以才偏让我们平起平坐。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喜欢这一类古怪的老头子和老太婆,甚至还喜欢傻子。
后来大家都感到可耻,大家都受不住了!
8.9
像一只一出世就一直挨骂的苍蝇。
蛮不讲理地用俄罗斯式不顾一切的臭骂,送她离开了人世!
她为什么偏偏想在那个时候死去呢?
我可以为您的健康捐赠这笔钱。
8.13
你侮辱了我,因此我就要当着你的面剖腹自杀。
8.16
当时我想,她一定认为我渺小得简直不值得一恨。
我要嫁给你,但并不是因为我怕你,而是因为反正是死路一条。还能有什么更好的结局呢?
最可信的是:你的怜悯兴许比我的爱情还深呢!
你的爱和恨是分不开的,爱情一旦消失,也许会更加糟糕。
也许因为你爱她爱得太深?
我听说有些人专门寻找这种爱情。
你们现在怎么一言一行都这么一致,真奇怪……
我第一次像活人那样松了一口气。
她嫁给你就等于存心投水自尽或引颈就戮。
她认为她不可能嫁给你,因为这会使你蒙受耻辱,葬送你的一生。
“谁都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至今还这么肯定地说。
她怕毁了你,怕你蒙受耻辱,可是嫁给我却没什么关系,她就是这么看待我的!这一点也请你注意!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得了寒热病似的直发抖。
她当时从你那儿跑掉,是因为她自己明白她是多么热烈地爱着你。她觉得不能再和你住在一起了。
她所以没有投河,也许是因为我比河水还可怕。她要嫁给我也是出于怨恨……
8.27
发明家和天才在他们初露头角的时候(即使在功成名就的时候也往往如此),在社会上几乎永远被看作无非是一些傻瓜,——这已是无人不知的老生常谈了。
就是碰到最普通的麻烦也束手无策,并且往往夸大不幸。
8.31
近来他也折磨我:这一切都很自然,人们生来就是为了互相折磨。
从此混乱状态终于战胜了任何想改变这种状态的尝试,甚至使人痛苦地感到需要在这种与日俱增的混乱之中寻找一种辛酸的、仿佛是报仇雪恨的快感。
9.1
倘若不是经常互相吞噬,就决不可能把世界上的事安排好。
9.13
把希望寄托在她那可笑的性格上。
你知道,她至今怕难为情和容易害羞到了多么荒唐的程度。小时候她常常钻到柜子里去,在那里蹲上两三个钟头,就是怕出来见客人。
据说,她从早到夜一个劲儿地取笑公爵,为的是掩盖自己的感情,但想必她每天都有办法偷偷对公爵说些什么,因为公爵简直像在天堂里一样眉开眼笑……
9.14
目的纯粹是把她的心撕碎从中取乐。
9.14
我们不能忘记,人的行为的原因通常比我们事后弄清的远为复杂和多样,而且往往很难勾出清晰的轮廓。有时讲故事的人还是局限于平铺直叙事件为宜。
公爵感到一阵难为情。和处在他那种状态的许多人一样,他以为别人肯定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猜不到,什么都不理解。
麇集
临了,他眼睛里甚至闪起了泪花,但这毕竟只是一些没头没尾的话,一些出人意料的语句和出人意料的思想,它们迅速而突然地冒出来,彼此不断地跳来跳去。
像您这样的心不可能不理解一个正在忍受痛苦的人。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不安,公爵,尤其……在我们这个奇怪的、不平静的时代,确实如此。”
我哪敢生气,我只是忧伤。
公爵还把自己的某些理想看成是罪过
带着受到伤害的感情退下
9.15
某些自尊心强但是受了委屈的人往往正是这样故作大方洒脱之态。
我要求别人尊重我,即使我对某些人推心置腹,所谓把心掏出来给他们,我也希望受到这些人的尊重。
我经常把心掏出来给人,差不多每次都上当。这个人不配接受我的礼物。
真实的事往往好像是不可能的。
他沉浸在恶念中,您仍能唤醒他的良知。
您实在太善良、太老实,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您怪可怜的。我瞧着您,不禁深受感动;哦,愿上帝赐福于您!祝您的生活在……爱情中开始并且如鲜花怒放。
将军通知公爵与他也将永不交往,并说自己尊敬他、感谢他,但即使从他那里也不接受“同情的表示,因为这有损于一个已经够不幸的人的尊严”。
对自己完全失去控制,几乎像发疯似的跑到街上。
此处埋着一颗死魂灵!
耻辱对我紧追不舍!
我让你过的是什么日子呵!你能爱我什么呢,你这颗任劳任怨的灵魂!
翕动
只有一些暗示、缄默、未尽之言和费解的谜。
单是问题该怎么个提法就很不好办。
她认为,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可原谅甚至近乎犯罪的胡闹,纯属异想天开,愚蠢而又荒唐”!
“这个小小公爵是个有病的白痴,其次是个傻瓜,既不谙世故,又没有地位。你能把他向谁介绍,往哪儿塞?无非是个要不得的民主派,连个官衔也没有,人家……人家……贝洛康斯卡雅会怎么说?何况,咱们为阿格拉雅想象和设计的难道是这样一个女婿?”
所持的不同意见和反对态度越来越坚决、越来越强烈,这在所有的人眼里恰恰是一种迹象,表明她也许已经在这个问题上趋向同意。
一个人注定了得为所有的人把心操碎,还得留意一切和料到一切,而别人可以仰天数乌鸦,无牵又无挂?
她认为“公爵是个正派的年轻人,不过有病,比较古怪,而且太没有地位。最糟糕的是他竟公然养着一个情妇”。
“为的是一下子彻底解决,从此了却心事,再也不要提起!”“否则,”她宣布说,“我活不到晚上!”
嗒然若丧
但我很高兴终于能够结束这种日积月累的不明不白的状态。请允许我向您本人直接了解:您到底是不是准备向我求婚?
诘问
公爵提着一颗快要跳出来的心回答。
微微抽动的面部线条中掩藏着呼之欲出的狂笑终于爆发出一阵疯劲十足、近乎歇斯底里的大笑。
相濡以泪
就跟大白天一样清楚。
“竟会爱上这么个人,想不到吧?”
“既然她命该如此,那就让上帝保佑她吧!”
他必须克制自己,少开口,因为他没有权利在自己用言语表达思想的过程中贬低思想的内容。
公爵甚至谈出若干他自己的看法、他自己暗中观察的体会,这一切要不是谈得那么“娓娓动听”(这是听到的人们事后一致的评价),简直可以成为笑柄。
她竟脱口说出“还不打算让自己取代任何人的情妇”这样的话。
即使是其中最可笑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很多(伊波利特眉头蹙得紧紧的)——也被痛苦所抵偿了,因为作这样的自白本身也是一种痛苦,而且……也许需要更大的勇气。
推动您这样做的思想必定具有高尚的基础,不管表面上看来怎样。
当时的人好像只有一种思想,而如今的人比较神经质,头脑比较复杂,感觉比较敏锐,好像一下子具有两种、三种思想……。如今的人想得比较宽广,——我敢说,正是这一点妨碍着他们做过去时代那种单一的人……。
“从我们旁边走过去,并且原谅我们,原谅我们的幸福!”
问题恰恰在于做父母的自己怎么也无法作出判断:“这档子事究竟是不是有些奇怪?奇怪到什么程度?或许压根儿没什么奇怪?”
但是,也不知怎么的,叶班钦全家人人都有这样一个观念,认为公爵傻乎乎的,自己决不可能料到别人在为他担忧。因而,瞧着他谁都觉得心疼。不过,他的确对于自己所面临的大事几乎毫不在意;他惦记着的完全是另一码事:阿格拉雅一小时比一小时越来越任性,越来越阴郁——这使他大为沮丧。
她也是一想到客人简直就无法忍受
公爵立即明白,阿格拉雅也在为他担忧(可又不肯承认这点),于是他自己忽然也害怕起来。
这是个可恶的老太婆,生就一副可恶的性格,偏偏聪明得很,善于把他们一个个握在自己手掌之中,——她就是有这种本领。
在别人故意瞧着您的时候,您能好好儿拿起杯子来喝茶吗?
但忽然有一种她自己也感到意外的感觉霎时间抓住了她的整个心灵。
他心里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怎么也排遣不开,以致当天上午他遇上的一些事情给他的印象虽然非常强烈,还是不能完全占据他的思想。
杌陧不安
他好像一下子忽然感到,所有这些人仿佛生来就是待在一起的
文雅的举止、人为的质朴和表面的诚恳几乎具有神奇的魅力。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热情、潇洒、机智和高度的自重——凡此种种也许只是巧夺天工的艺术装潢。尽管外貌俨然,其实大部分宾客是些内涵相当贫乏的人,不过他们在得意中自己并不知道,他们身上的许多优点无非虚饰而已。
然而这也怪不得他们,因为这是他们不由自主继承下来的遗产。
公爵被他得到的第一个美妙印象的魔力所吸引,对此甚至不愿去怀疑。
或许,正是这种炉火纯青的礼貌对公爵高度敏锐的感觉影响最大。或许,他对如此可爱的印象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好感乃至偏爱。
但为文学家充当保护人在她身上是一种同打扮得花里胡哨一样的癖好。
他们玩弄人民最神圣、最真挚、最纯朴、最炽热的感情,把一切都拿去换取金钱,换取肮脏的世俗权力。
我们的人成为无神论者还不够,他们一定要信奉无神论,好像那是一种新的信仰而根本不在乎他们所信奉的是虚无。我们的人就是渴到这样的地步!凡是没有根基的人就没有上帝。
‘不要故土的人也就是不要自己的上帝。’
訇然
他的一切表现都带有冲动、恍惚、狂热的色彩;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很可能并不是他想说的那些话。他的眼神似乎在问:他可以说吗?真诚的价值不比姿态小
9.21
人人都预言不幸即将来临,人人都已经得出结论,人人都以这样的眼光看着他,似乎他们知道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至少是我的朋友。最低限度我能为自己担保……
大家都对这样的挑战作出响应,纷纷重申和妈妈一致的感情。
9.24
公爵,您好像对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他望着公爵沉静的面容,不大相信地附加道,“据说,对什么都不觉得奇怪是大智的表现;依我看,这在同等程度上也可以是大愚的表现……。
我很高兴看到您毕竟愿意做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也许爱情会现出临别的微笑,映照我凄凉的弥留时刻。
如果您配得上称作一个人的话。
为什么他老是觉得这个女人不早不晚一定会在最后的一刹那出现,把他的命运整个儿撕得粉碎,就像扯断一根烂掉的线似的?
如果说,最近一个时期公爵竭力把她忘掉,那纯粹是因为怕她。
他倒不是怕她们俩见面,不是怕这次会晤的奇特性质和他并不了解的原因,也不是怕会晤可能导致的结果,——不,他就是怕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本人。
但是乍见面刚开口,一切顿时化为乌有。奇怪吗?此时此刻,在这间屋子里的四个人中,谁也不以为怪。公爵昨天还断乎不相信会看到这个场景,甚至不相信会梦见;现在他却站着、瞧着、听着,似乎这一切他早就预感到了。最荒诞离奇的梦一下子变成最生动清晰的现实。
可以认为,头脑紊乱、心灵痛苦的乙无论怎样做事乖张,恐怕事先拿定的任何主意在其对手那种充满怨毒、唯独女人才有的蔑视之下也无法坚持。
您之所以不可能爱他,是因为您太高傲……不,不是高傲,我说错了,是因为您好虚荣……甚至这样说还不确切,您爱面子到了……疯狂的程度,您写给我的信可以证明这一点。您不可能爱他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也许心里还瞧不起他,还在嘲笑他,您可能爱的只有您自己的耻辱以及老是认为您蒙上了羞耻和遭到了侮辱这样一个念头。如果您的耻辱少一点或者根本没有的话,您会感到更大的不幸……”
“当我又看见公爵的时候,我为他感到极大的痛苦和不平。请不要笑;如果您觉得可笑,那么您不配理解这一点……”
他告诉我说,他早已不爱您了,甚至关于您的回忆对他都是一种折磨,但他觉得您可怜,每当他想起您的时候,他的心就仿佛‘给永远刺穿了’一样。
您无非认为,您这样装腔作势、矫揉造作是在从事一桩崇高的伟举……。
在满足报复欲这种可怕的享受面前无法克制自己。
“我怕您?”阿格拉雅怒不可遏地问,并且由于对方竟敢这样跟她说话而显示出一种天真和放肆的惊讶之状。
当然怕我!既然您下决心来找我,这说明您怕我。对自己所怕的人是不敢蔑视的。
也许如此。我本来就配不上他,只不过……只不过您是在撒谎,我认为!他不可能恨我,他也不可能这样说!不过,考虑到您的处境……我可以原谅您……然而我原先把您想象得毕竟太好了;
她倒在圈椅里,泪如雨下。但她的眼睛里忽然闪耀起某种前所未见的表情。
本书主人公的故事,尤其是这个故事的最近那段波折,变成了一桩奇怪的、十分可乐的、几乎不可思议而又明明白白的逸闻
断绝一切故交,置一切于不顾,无视别人的警告,冒天下之大不韪,横眉冷对所有的人,和那个声名狼藉的女人当众公开举行婚礼。
具有丑闻性质的婚礼确实将要举行。
当然不是关于事件的虚无主义色彩,而只是阐释,拟定了的婚姻在多大程度上符合公爵真正的愿望
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确乎迫切希望从速举行婚礼,而且这个主意也是她而绝不是公爵想出来的,但公爵慨然应允,甚至有点儿漫不经心,就像别人向他要一件极普通的东西似的。只要一个小时不看见她,公爵便开始挂念她(一切迹象表明,公爵是真心爱她);不管她对公爵说些什么,公爵总是带着安详温顺的笑容听她说,可以听上几个小时,而自己几乎不开口。
每次他都默默无言地离去,而第二天照旧登门,仿佛完全忘了昨天碰的钉子,而今天自然又被摈诸门外。
后来他忽然全身震颤,潸然泪下……。总的说来,这些日子他神不守舍、惶惑异常,既说不出所以然,又痛苦不堪。伊波利特干脆断言他神经错乱;但这还完全无法加以肯定。
她的种种遭遇难道能抵偿她如此鬼迷心窍、令人无法忍受的傲慢?难道能抵偿她如此露骨、如此贪婪的利己主义?
这么说,您结婚是出于某种恐惧?这简直完全无法理解……。
为什么我们总是不能了解另一个人的全部情况,而有时候恰恰需要了解,尤其是当那另一个人有过错的时候!
这个人的设想好像总是灵机一动产生出来,然后在不断加温之下变得过于复杂、节外生枝以致脱离原来的出发点朝四面八方远远地岔开去。正是由于这个缘故,他一生没干出什么名堂来。
同时由于他所扮演的和事佬角色好像非对他表示轻蔑不可。
而流泪过后怨气更大
兴浓出神
公爵对叶甫盖尼·巴甫洛维奇说自己全心全意地爱她,说自己对她的爱确实像疼一个可怜的病孩那样,对这个孩子不应该甚至不可能听其自然,——这些话完全是肺腑之言。
公爵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过自己对她的感情,甚至不喜欢谈这件事,即便无法回避这个题目也罢。他跟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本人从来没有坐在一起谈论“感情”,仿佛他俩都暗暗发过誓一般。任何人都可以加入他们平时那种生动活泼的谈话。
“可见她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害怕和我结婚会给我带来不幸。”
他对自己的命运太看轻了。
甚嚣尘上
麇集
凯勒尔向左右两边投射威严的目光,引领公爵在公众的窃窃私议和频频感叹声中穿过人群
他瞒过有识见、明事理的人,却向娃娃们和盘托出;
荦荦大者
没准儿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因为激动得厉害和想躲起来,就在她们家里留宿。
嘁喳
公爵的心还是被无限的绝望所攫住。他怀着难以形容的凄怆徒步走到旅馆。夏天的彼得堡尘土飞扬、闷热难当,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夹在一把钳子中间。他在紧绷着脸或醉态可掬的人流里挤来挤去,漫无目标地注视他们的面容,也许走了大大超过必要的路
他想了多久,只有上帝知道;他想些什么,也只有上帝知道。他担心很多事情,并且痛苦地、难受地感觉到自己怕得要命。
尽管语气激昂,但他心里想要说的与他口中所述好像完全是两码事。
他仿佛抓住了一个念头,生怕再把它丢了
他忽然认识到:此时此刻以及在这以前的很长时间内,他说的都不是他所要说的,他做的都不是他所要做的;
罗果仁没有向他转过头去,甚至像是把他忘了。
叶丽扎薇塔·普罗科菲耶夫娜看见公爵病成那么一副可怜相,由衷地哭了。
他凭着一颗为祖国忧伤致碎的崇高心灵迷住了阿格拉雅
“哪儿也烤不出像样的面包,冬天像地窖里的耗子那样挨冻,”
“昏头昏脑的蠢事做得够了,该清醒过来了。所有这一切,国外的全部生活,你们的整个欧洲——通通都是一片空幻,我们在国外也都是一片空幻……记住我的话吧,到时候您自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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