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入微镜里最终浮现出那个世界时,一股仿佛断头铡坠落到半空的冷意直袭我的后颈。
那是让人心有余悸的冷。
“小黑虫?”师父瞥了一眼。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师父,还有小白人的肢体。”
“是,那是小黑虫的敌人。”
一盅汤药发出噗咚、噗咚的闷响,粘稠的气泡裂开,浓郁的药味撑起陶盖从缝隙里泄出来。
药师提起陶盖,在药盅上扬一把药粉。扬起的药粉被炉火烧得红热,像火化时的飞灰。
“那您的猜想算是证实啦!”我扯开嘴让自己的脸皮呵呵地笑。
“证实了,”药师释然地望着我,瞳仁里的颓唐却蓦地涌了上来,仿若井底浮起淹死的尸身,“也……也至少让我有了答案吧。”
我一时间混淆了师父这言语的对象。
“徒儿们,我是出不去了,”一只大手摁上了我的头顶,“但这答案也很好。”
“师父,何出此言?我们终于在入微的世界看见了重复啊!”我攒簇着师兄弟们,师父被围住,每个人心中的喜悦在脸颊、鼻子、嘴唇、双眼上满满地溢了出来。
师父的手移到了我的后颈,猝然一紧。
那是藏在角落露着森白牙齿的冷。
转过头去看看入微镜的想法掠过我的脑海,我不顾一切,猛地偏过头,我听见颈椎骨扭转的响声,盖过了炉火的爆鸣声、药剂的沸腾声、师兄弟们的雀跃声。
……
我还记得三十年前那句凄厉若鬼魅的叫声。
“结束了啊!”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见师父的声音。我回忆师父那晚临终前的样子,血丝树根般在覆盖在瞳仁表面,纠葛缠绕。我甚至一度怀疑他的身份是人或鬼,如此苍白,如此惊怖。嗓音凄厉如奈何桥下的鬼群齐声嘶叫,可那明明是师父一个人的声音。
师父死了,把那一盅药泼在入微镜上以后。
师兄弟全死了,不过他们也只是活个肉身。
我那天凝视着灼坏的入微镜看了很久,从月亮由缺变圆最后再消失。盈缺有时,万事更迭。
我仍旧记得我初入此山的情景。
“若师父的猜想证实了,人体内有更小的‘四肢’,更有使小肢体成序的‘眼与脑’,若其成序,可击破污物病痛,那便是我们出山之时。”
那一盅药泼死了小白人的肢体,也泼死了小黑虫。
那晚我凝视着成堆的肢体淹没了‘眼与脑’,最后也没见那小东西成序。
我又感到了冷,于是我笑了,可越笑越冷。
师父啊,说到底只是庸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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