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旧房子里有座炉子,是烧煤的炉子。
和北方的炉子不一样,南方的炉子只用来烧水,或是炖汤熬药。
长辈们在屋外棚子里匀了一方天地,将废弃的地板砖铺上,搭些尚且完整的木头架子,掺上施工的塑料板、纸盒密封起来,就是煤炉的“家”了。
丹桂飘香时,第一批煤饼也顺利抵达,爷爷将煤饼整整齐齐地码在靠里的篮子里,严丝合缝,每一摞都顶到棚屋顶上,这便是寒冷季节中的依靠了。自此,烧煤炉的日子拉开大幕。
煤炉爷爷在煤炉室旁边挂上一个小框,里面装着附近人家做工剩下的边角木料或是过期的扬子晚报,这是引火的物什。到了傍晚,爷爷右手提上煤炉,左手抄着火钳、慢慢悠悠踱到场院外,点上一根烟,等风。这风不能肆意散漫,也不能若有若无,要慢等,等到这风从东方急急忙忙地奔来,爷爷再猛嗦一口烟,掏出打火机,背对着风口,颤巍巍地点上报纸,待火苗渐起,赶紧把报纸塞进煤炉下面的通风小口里,辅以干木柴等易燃物,用破旧的芭蕉蒲扇迎着风迅疾地扇。火势渐长,火苗溢出炉ロ,爷爷用烧火钳缓缓夹起一块煤饼,顺炉壁送至炉底,再用蒲扇规律地扇,浓烈的烟气顺着饼的十二个小孔汹涌而出。自由地向天空游去,倘若此时风大,那这烟便飘飘忽忽,伸展着筋骨向远方游曳,仿佛一团仙气。好几次我散学归来,远远望见这烟雾缭绕。烟气呛人却熟悉,心中自是多了几分温情,脚底也加快了前行的步伐。
煤炉我总是急切地守在炉子旁,于我而言,接开水也是好玩儿的事情。我总要掀开壶盖观望,看壶底的小水泡净扎着渴望摆脱那ー层水垢,看壶中水翻滚着、不羁着跳最后一支舞,我弯腰看那黄蓝色的火苗舔舐壶底,如同幽困炉中的巨兽。直到被那一声凄厉的鸣叫击碎,水开了,准备好热水瓶,提起壶柄,弯曲壶身,蒸汽从壶盖的角角落落缩着身子钻出来,往手上贴,冲脸上去,温暖而潮湿,开水从水壶小口汩汩地流下,在开水瓶中演绎出高低起伏的旋律。
接水容易,但换煤饼是技术活儿。用火钳钻进煤饼的小孔里,紧紧夹住,细细地提出来,下面的煤饼已经燃尽了最后一丝热量,成了砖块样的碳红色,爷爷用火钳将它们分离开,将上面的两块重新放进炉子,再添一块新煤饼,炉子便又获得了重生,小棚子便也再获得了温暖。剔下的煤饼也有功效,爷爷将它们敲碎,铺在门前因雨水冲击而凹下去的路面上,均匀地踩平,它便也找到了归宿。到了晚上,炉子得“封火”,炉面摆上晚上剩下的食物,爷爷将火门关好,挡住了空气,却留存住了寒冷里的一份温暖。
时至今日,想起煤炉,那烟雾缭绕中仍有木头的清香,裹着水垢煮出的茶水才是有温度的茶水,那些坐在炉前取暖的闲余时光,那些尚可天马行空无所顾忌的童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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