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办公室行政人员基本上都是坐一天,偶尔签字找领导去财务会走动几下,很少有大量的走路,或者体力上的劳动,运动量很大的应该是大脑,嘴巴,和手,比如思考,沟通,写作之类,但是一天下来缺感觉身心俱疲!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家里大人有说,用脑过度也会瘦,意思就是大脑用的多了也会消耗脂肪,其实也算是一种运动量!但是以前是不累的,只是表现的很能吃!现在下班了基本上~都快瘫了!是老了体力不好了?还是其他原因??
比较容易想到的答案是:用脑也是一种劳动,也消耗能量。
确然如此,人脑消耗的能量非常惊人。但是就我的经验来说,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差异:我在办公室坐一天,和我在咨询室坐一天,包括我讲课时站一天,同样用脑,疲倦程度是极其不同的。
我在办公室坐着的时候,大部分工作也是paper work,并不怎么费脑,然而累得像狗,回到家什么都不想干,有时带本书,心想「坐地铁的时候看吧」,实际是一页也看不进去。做咨询和讲课时用脑的强度明显更大,但我体验到的经验是,咨询结束或讲完课很精神。——最多是站得久了导致肌肉酸痛,或是说话太多嗓子疼。但心情是轻快的,晚上回家还能写点东西,毫不以之为苦。
让我最难以忍受的,倒是看起来最轻松的办公室工作。
原因很简单:对我来说,办公室工作很难让我感受到意义。
何为意义?「我相信,意义感的本质是,我们能感觉自己和未来、和他人、和更大世界有联系。我们能感觉到,自己是更宏大而有序的整体的一部分。」
农民很容易建立这样的联系:春种秋收,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是最朴实最根本的联系;
手工艺者很容易建立这样的联系:他能看见自己的工作成果,并且知道这样的工作可以为一些人提供便利,或是审美的愉悦(假设他的工作暂时还不能被机器完全替代的话);
医生很容易建立这样的联系:他能看见自己的工作如何帮人缓解病痛和不安;
老师也很容易建立这样的联系:当他意识到教育可以对一个人的生活产生何等重要的改变;
还有很多很多……大部分都是传统职业,具有不言自明的秩序感和对他人的重要性。
——在绝大多数时候,从事这些职业的人无须怀疑劳动的意义何在(偶有例外,比如农民遭遇自然灾害颗粒无收,手工艺者发现消费者根本不珍惜这份手艺的价值,医生被医闹威胁甚至伤害,老师看见学生满不在乎地考试作弊……还有更现实的,他们挣的钱都买不起房子)。在他们不怀疑的时候,他们坦然轻松。工作就只是工作,不必再分心去想:「我到底在搞什么?」在搞什么就是在搞什么,很单纯的事。投入精力,投入时间,投入热情,把事情做好。不需要考虑意义,意义就自然而然地存在于那里。至于说工作累吗?累,但只是单纯的累,累的同时不必再费心去承担什么。
最近读到一本书,有一段话说得非常好:
Before long the reader will find the expression "meaning-making organism" redundant; what an organism does, as William Perry says (1970), is organize; and what a human organism organizes is meaning. Thus it is not that a person makes meaning, as much as that the activity of being a person is the activity of meaning-making. (The Evolving Self by Robert Kegan)
很快读者就会发现,「创造意义的有机体」这一说法之冗余。凡有机体所做的——正如 William Perry (1970) 所说——就是组织。而人类这一有机体所组织的,就是意义。并非人创造意义,而是人生作为一种活动本身,就是创造意义的活动。(罗伯特·凯根:《发展的自我》)
其中What an organism does is organize一句,非英语不足以传达其精妙。这段话可以粗略理解为:建构意义感这件事不仅是我们的生物本能,甚至可以等同于生命活动的全部。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道题的答案就一目了然了:坐在钢筋水泥的办公室里,终日和文件、盖章、领导打交道的办公室职员,需要耗费额外的心力,来不断确认自己在这个世界中的存在价值。
除了薪酬(通常还是不太令人满意的),我们很难直观感受到自己的劳动成果,也不知道有谁在意自己所做的一切。有时候,在内心深处,我们甚至为自己的工作感到沮丧和心虚(比如,当我写一份课题申请,明知道它没有多大意义,仅仅只是因为「职称需要」的时候)。这种隐秘的挫败感,会让我和世界之间特别筑起一道屏障。我们怀疑自己是「多余」的,「不配存在」的,但我们又必须掩饰这些疑问。我们很难为自己的生命画出一幅确定的,有意义的地图。我们意识上知道此刻就在这里,但意识深处又不断思索:究竟在何处?将来往哪里去?谁在乎?有何意义?——我们只是庞大世界里的一颗小螺丝钉,但我们看不到这颗螺丝钉究竟是如何成为这个世界运转的一部分的。
当然,我并不是否认办公室工作的价值。——从世俗意义上衡量,这些工作有它的作用,甚至不可或缺。但是心理感受并不总是与之相符。这中间的关键,在于人与世界的「联结」。
「我这个人,与世界和他人是相连的,我能从他们眼中看到自己的存在,是整体的一份子」,我们需要时刻确认有这样的感觉。在工作的时候,如果能感受到(是感受,而非意识,理智上当然都能意识到)自己的工作在一定程度上会对他人带来正面的影响——What we do matters,我所做的事有意义——我就会从心底感受到我这个人存在的价值,从而产生出「只要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做现在在做的事就好」的踏实感。这份踏实感,让我们可以痛痛快快地沉浸于工作,无须怀疑,无须寻找,无须确认,需要化解的也不过就是自然的身体疲累。反过来说,如果长期缺乏这样的笃定,我们对于当下意义的组织,就是模糊,复杂,低效,且难以定位的,自然也会消耗更多的心理资源。
当下这个时代,框架被打破,意义被消解,人与人的联系越发松散,「我是谁」这一问题的回答莫衷一是……所以这种困扰已经不是一两个人的困惑,「无法踏踏实实地,笃定地工作」是很多人共同的心声。我在《时代病的白描》中提到过这种状态,一经转载,得到了很多认同。这个时代有太多人难以确认生命的价值,就只好把「成功」一类的概念模模糊糊地,作为救赎的出口。仿佛工作中不干出点什么来,就不配理直气壮地活下去。但其实归根到底,价值还是存在于一个人的内心。
卡巴金老师在《正念》中写道:「当梭罗写着:刚刚是早晨,可是你瞧,现在已是晚上了,我没完成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但谁敢说梭罗在家门口坐一早上的领会没有价值?」
「这个见地让我们想起老禅师说的:呵呵,老僧河畔贩水四十载,无何功德。」
——我相信梭罗和禅师并未感到疲倦。我相信他们的领会是我自救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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