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替代
王浩玲
夜如墨染，一条深不见底的羊肠巷尽头，一抹微弱的灯光从低矮的破窗户里渗透出来。
西厢房靠床的地方，一张小木桌，两碟小菜。一碟凉拌萝卜丝，一碟花生米，两个对放的牛眼酒盅和两双筷子。每天晚上睡觉前，刘奶奶总会倒上四盅酒，她喝两盅，那两盅儿酒，最后总是倒在小木桌下豁着边的小红桶里。刘奶奶捏紧酒盅，眯缝着眼，滋一声喝下去，辣得她直吸哈，捉筷叨口花生米，筷子没停，她给小红嘴里叨入两粒花生米。刘奶奶这习惯已经延续好多年，从小红记事起就有。
奶奶，你昨天晚上，不是说不喝了吗？小红嚼花生米的嘴巴撅起老高，好似嘴里嚼着一大口窝不下去的白馍。稚嫩的脸上浮现两朵乌云，她问奶奶道。
我……怎么又忘了？多年了，喝不了，还上瘾。奶奶苦笑一声。
小红，这个小国旗从哪里来的？准备上床的奶奶撇见桌角的玻璃瓶里插着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
听老师说，国旗是先辈们用鲜血染成的，可路边上被人丢了一个。是给你送饭回来的路上捡来的。小红的脸，兴奋赶跑了乌云，红扑扑的。
老师说得对，你捡了就好，昨天是国庆节？奶奶瘦小的身躯被岁月压缩成一个拼音大字母——C字。
她愣怔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
睡吧，早点睡吧。
隔天晚上。小桌上又多了几面小红旗。
你又捡红旗了？奶奶慈祥的笑容如国旗鲜艳的红，挂满脸庞。
嗯。我送饭回来捡瓶子时看到的。小红揉着潮红的眼睛，委屈不已。我在捡红旗时，一个漂亮大姐姐恶声恶气地说，你这个小妞脏死了，是不是想捡了国旗，拿去卖废品呢！她狠狠地瞪我，生怕我弄脏她的衣裙。我刚想上前解释，她却扭头走了。小红的泪水如雨天屋檐下的小水滴，滴答，滴答，不断头。
刘奶奶一把揽小红入怀中，傻孙女，做好咱自己，莫管别人怎么说。
城西烈士公墓。
小红第一次来这里，跟在奶奶身后来到一处墓碑前，十来岁的她快和奶奶一样高了。奶奶拿出抹布，颤巍巍上前，抹去供桌上的灰尘，摆放好提前准备的小菜。
她倒上两盅酒说。老头子呀，来，咱两个喝两盅。当年你说，等将来咱们过上好日子了，一定每天收拾两个小菜，喝他几盅。现在我们过上好日子、太平日子了，你却走了。当年不让你去打仗，你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你非要去，这一去可好，回不来了吧？我只好替你每天喝一盅，喝两盅，可这能替代吗？怎么替代，我真替代不了啊……奶奶哭着说着，伤心的泪惊扰了安静的柏林。
国家给的钱我都给了栋梁小学，咱能动，花那钱这心里呀，不安生……刘奶奶望着墓碑，浊泪如汩汩的河流。
小红把偷偷带来的小红旗也摆在供桌前，奶奶的泪晕染了她，小红抽噎着说，我就猜爷爷是个老红军。
是啊，可惜他一直没回来。奶奶的思绪飞出老远老远。
那，这里面？小红惊愕。
空的。这里边埋的是咱老家祖坟上的一把土。刘奶奶瘫坐在地，任白发随风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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