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街坊多小商业主,前店后家私产。自由资本小商业原始积累,不注入新文化,在社会变革中,或沦为城镇世俗市侩。势利不论城乡,屣痕处处。老太太们,冬季街头晒太阳,聚首家常,露一手,腕上的玉镯。感觉幸福满满。有的子弟,飞机头、对襟袄、呢绒鞋,讲求吃喝玩乐,其实无业游民;不通文墨,不懂道理,懒溜子,烂泥糊不上墙,自食其力温饱都谈不上,尔尔地痞。年轻些,中学生,功课好的不多;平和安静,爱好一二件民族乐器;组装无线电矿石收音耳机,切磋琢磨,天线架设,灵敏度调试,原器件廉价淘购,就算烧高香;至于阅读小说,唱唱歌,那是街市文化一点朝气。
对街电讯旧物行,大约是废弃军品。单只受话器5角,双联可变电容器3角。有万用表检测OK。一元路电料行,正品,矿石二极管3角5,线圈1元2,两个电容电阻。买齐这些,按电路图电烙铁焊接好,架设屋顶织蛛网天线,地线。组装成收音耳机,就可收听中央台、湖北台,武汉台声音很小。这兴趣,旁观大邻居中学生四友他们,剽学;零件攒钱一只一只先后买,图纸抄画,废铜丝别人不要我获如宝,拼拼凑凑,电烙铁借,家里仅一把钳、平口起。组装效果或超大邻;因为家住二楼,歇山式屋顶高,东角,接收天线高几米。还有心窍问题,同龄人中我自悟动手,持之以恒,弄个样子,有时饭都顾不上吃;妈给点零钱。一副钢丝耳机5元。我路过一元路,不知挂过多少次眼科,柜台最惹目视角。有钱小相公大邻居很多,一条小街,没一个拥有报务员似的这种耳机。童年梦忆Class.人有时需要遗憾。
攒零钱,买攒十几册娃娃书,用小木箱办个图书馆。画个手动幻灯片,用手电筒照映。做个小小气象箱。对小邻居们开放、放映。叫毛子的,小时独立特行,长大空军军医。大邻居长者,医科生,汽车中专生,每逢放假,都问我学习怎么样?检验某气象湿度板,或一幅熊猫画,询问制作来源?我取出科普小册子或上海泰康饼干铁盒。他们笑笑,不看,摩挲我的头。文明鼓励。
妈告诉我,江汉路星火仪器商店,有儿童望远镜。我星期日走去看,果然:双筒望远镜2.5X20。5块。我回来,唧唧哼哼了一年,十岁生日,妈给5元钞,我才买回家。从此我拥一架正则望远镜。后来失落大连海滨。后来我挣钱了,是德国莱卡望远镜的爱好者。理发手艺、半个木匠,都是观察邻居剽学;师傅是军工厂的六级模型工。近墨者黑。
车站路海寿街一家修钢笔店,临街硕大的太湖石假山、喷泉、金鱼缸,盆景,惹人注目。三不知过往鼻涕龙伢们,看稀奇。店主只用嘴,嘘嘘,遣遣;不知趣,他挥挥手,滚滚;还在盯,就是一盆水泼出来。鸟作散。爸与我路过,我请他看假山,他木耳直走。大邻-皮匠么儿四毛,带我路过看稀奇。油光水滑背头、背带裤白衬衣、贼亮红皮鞋、精丝眼镜行头、丝瓜脸店主眼珠溜溜转,说,有么坏钢笔?拿来修;免费修好,还找钞票你;看货论价。
中学生四毛笑眯眯,对我说,你找找坏钢笔。一年级学生连铅笔都弄不清爽。记得前几天爸说钢笔尖断了,放在座钟上。我顺下来,交给四毛。
店主只跟四毛谈。换个笔尖,可以写字;旧笔尖他留下,递5块钱给四毛。两清唷!四毛允。
路途,四毛給笔我,修好了吧,老子板眼;给1块钞票我。
爸返航,拎开那只笔,看铁皮尖,傻眼。问妈,你动了这钢笔?答,没动。有意思,我有我的惯用笔,好好名牌。爸的探照灯眼光扫向我:
我和盘托出,1块钱从抽屉找出交上。他摇头,我的美国犀飞利!凭发票在上海商店更换同型号金笔尖啊!我当二副第一个月职薪买来,记录Logbook. 乖乖隆里龙。
巷里中学女生俩,我得喊孃孃;房东资产者,市某药厂副厂长,三子长女皆大学毕业,宜昌贵阳等人民医院科主任;么女中学生,进出三阳路不大搭理人的。墙上挂玉照,列宾水彩印刷品小木框,北京凤凰琴,红棉吉他,似三阳路第一只吉他?小资闺房弹弹吉他,没说是背把吉他到处岔的。上街偶尔叫我跟班。儿童文艺,红岩、红日小说等,可以爽借我阅;《军队的女儿》、《船长的儿子》初读。放映故事片《达吉和她的父亲》时,汉口一些女生纷纷留影照片-达吉照,凉山彝族姑娘照,白化、油彩等摩登。房东窗户对着天井,她叫我,照相跟着去哈子,莫讲话。
三阳路曾经全市臭名小流氓,卷毛头、考板裤、牛二眼尖皮鞋裝束。除开一副皮囊,一无是处。没有街弹吉他本事,手摇电唱机来个伦巴?若干年后,放音SHARP GF-777招摇过市的阵仗。局气?不是街头巷脑二混子所为;场面?需要资财和技能,支撑。市侩,常常缺乏,贪婪一切。
出巷右拐七八就是小照相馆。一次放学路过,小学生仨一起,几个人独独扭住我,说来了来了;将我摁住往橱窗一推。为首的说好了,玻璃你弄破了!赔。扣我站在屋角。
17:40’妈妈下班,闻讯赶来,为首的女的言之凿凿,赔,5块钱。妈妈未吭一声,给钱。走人。爸听了,无语。我在外边惹事,回到家里,胆颤心惊。爸妈却不疑问。
同屋楼下大邻,最近的邻,中学生,一天到晚叨念上海电影明星周璇、王丹凤,啊,汉口明星谢芳。麟趾路某杂货店原小老大。总是使唤我帮他生炉子,买蜂窝煤,扛米;偶有小说从来拒借我,三朋四友穿流不息,经过厨房;他娘是车站路某杂货店经理。一次他意不适,一耳光搧过来。汉口行市,歪江湖,正道理;大伢打小伢,背理。我从未投诉爸妈。卅年后,麟趾路遇,他张望、跟着;我无韩信胸襟雅量请吃饭,轻声问,认识我?他摇摇头。不猥琐。像赵丹。
小学自习,教室几近无人,我末桌,做作业。突然背后被猛击一鞭子,非常痛。我诧异回首,一素不相识的小个男生,无羁眼光,呲牙裂嘴,手持一截长长的竹扁条,又使劲猛刷木课桌:么样,不服?身后跟着几个陌生男生,乐祸呵呵。
多么希望老师同学斥责这行为。
一介小学生,外马,没爷奶哥姐。只是,老师指教,上课喊一声:起立,老师,(同学们和声)您好!每天早课前,为全班同学点注鼻腔,预防脑膜炎水剂。课余办个黑板报。没与谁结梁子啊?
本班男生透露,那人是高年级某班,住铁路外进化村。进化村、太平街?文明社区哈。
春节,妈刚买我一顶卷羊毛解放帽,放学路上,对街大邻中学生黑皮,掐我脖子抢走,他戴上头;他同学四毛在一边笑。几月后,向妈妈远远指认黑皮,她沒抬眼。
四唯路一条静僻路,经年水门汀坚实平坦,战时普通炸弹坑,碗大。南侧一幢六层楼高贮粮库,横亘大半条街。原居民叫德国粮库。库墙外壁有凹槽,装置几条电动机械链循环升降机,从地面运转上升,自动开架。一乘乘木板车满载驮运200斤的大米袋若干,搬运工两人拎一袋上架,间接两公尺又一袋上架…到达预定楼层库口,升降机自动翻落米袋,顺竹滑板槽落进小推车,入库堆码。后来是沪产小三马机动三轮车,从三阳路等码头装卸而来,再机械化运转上楼。小时候看它运行,象架大玩具,怔怔地望着。
路北侧一普通院门,住家若干。四唯路上,空寂无人。风雨沧桑,我经常过往。
某低班男生,白净中等个,班主席,成绩好。独子。爹大约副科级?不了解。一天,四五个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半小子,包围他:怎么?望着我们,不服?出手一记耳光;他捂脸不语。其他几个轮番,出手打头、击胸、殴打、脚踢。男生抱头不哭、不喊。他能喊谁?他爹是解放军的前辈,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我远远地走过。论单挑,半小子们不一定是他或我的对手。小孩子略知的世俗市井小心思,经常有本班厌学顽皮生,向街坊邻里朋友发泼、牢骚:喂,我班有一个男生,蛮讨人嫌…女生,蛮倩…那个他们口中讨嫌男生,一定是班主席、品学兼优、服饰整洁,没哥姐、爸妈不重要的,泡心筒子。底牌清楚。汉口总有六个指甲的糖,纠集几个半小子,打你这个班上品学兼优,服不服气?么样?老子就露一手,狠筋。我们不是你班你校的,冇得法!
汉口是不是有打码头的传统?汉水桥口宝庆码头,是不是历史上湖南人某师长用机枪弹压争夺的?市侩下作打狗子架,几个打一个。是不是打气、仇恨文明?丛林法则?都不是。社会是公正的。
升第41中学。副班主任严华杰,教语文;批改作文本经常贴壁报上。一口京片儿,河南人。讲课,站姿笔挺,嗓门洪亮,浓眉大嘴。经常身穿洗白的藏蓝海軍服,铜纽扣,锚上八一五角星;肩章绊扣。行政19级72。青岛海軍学校毕业生,1955年授予海軍中尉軍衔。正则海軍先生。承蒙指教。令人想起器宇轩昂辞。
最怕课外列队,经过中山大道三阳路口,女老师笑眯眯朝我,才知道你住这哈。队伍前,考绩考语差一男,平时没交往,这会儿,突然大声,望队尾的我,大喊:杂货铺!
小学六年,初中一年,课堂回答老师提问,从不作声;小偷小摸被校长训话;街头捡烟头吸起来;给考绩考语优秀女生,起下流代号;上美术课从没颜料纸笔,课后大谈吃热干面炸酱面。是他。这次该他新闻联播。向全班讲一席话,也是个风头。什么叫做,潇潇洒洒走一回?我们走在三阳路上,意义风发,斗志昂扬!
全班望我,向左看-杂货铺。我住的家。我受宠若惊。不小资,小市民简·爱,XXX我,脸红了。念初一,有点见识;知耻求学,有点自尊,或者教养。三阳路,小市民臭面子?不是。扯掉遮羞布,没丑陋房客不丑。我没三阳路资产、人脉、经济文化、传统,一条平凡的路,艰难,没有教养。
后来转校搬家。下农村、到部队、打工,机机复机机,白驹过隙,又转回三阳路江边。一次,耳边又响声:杂货铺!不用看,那发小宝气,嬉皮笑脸腔调,人生实践,够资格认证了:痞子。我颔首,是四十年前曾同窗;跨上自行车,无言,是不搭界。他问我干么事?在哪?
帮厨。
江风吹拂,噢,做什么,都要有点,教养。
照片作者摄影:第5号公路。妈妈。爸爸自传出版。金婚合影。太平洋海岸。科罗拉罗酒店。那些个小朋友躲猫哈?爸引航人民30号艇编队上水川江西陵峡。圣迭戈公园纪念塑像。1985年中国第一届科学技术进步特等奖(集体)获奖者,爸。谢谢阅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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