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响炮》读书交流会上,大家分享了自己与鞭炮的故事。陈芳提到以前人家过年要看哪家放的鞭炮多,越多,也就表示这人家越兴旺。我对这此一直不以为然。当初年三十开财门,我家仅象征性的放一串鞭炮。但有一次,一次大约长达十分钟的鞭炮声,却让我疼痛万千,感慨万千。那长长的鞭炮声深藏于心,我不想触碰,不愿触碰,昨天王占黑们无意间触碰到了这串鞭炮,鞭炮声声声回响。和书友吃晚饭时,我近乎梦呓的讲述,几乎没有听众,我的心即为听众,我流泪给自己听。
1994年9月28日突发疾病的母亲阖然长逝,我们全家毫无思想准备。急性出血坏死性胰腺炎,当天手术,术后第三天就撒手人寰。母亲发病的那一天早上还给我带孩子,那时儿子快两岁。早上我下楼去学校上课,楼梯上遇到母亲,他一手抱着我儿子一手拿着一个大苹果在我眼前一晃,说:“你看,好贵哟!一个苹果就要1块钱。”我知道她自己是舍不得吃的,她是给抱在手上的小外孙买的。那天下午还要监考,中午我没有回去,下午监考完才回母亲家,家门口遇到三姐,三姐抱怨我:“你到现在才回来呀,妈病老火了,在职工医院。”我立刻跑到楼后的职工医院,母亲正在输液,母亲紧锁双眉,脸上的肌肉扭曲着,脸色铁青。我们以为她的老毛病肠炎又犯了,但输了肠炎的常用药也不见丝毫好转,还是疼痛难忍。闺蜜刺卉怀疑是胰腺炎,跟母亲查了蛋白质水解酶,果然远高于正常值。马上转院州医院,一检查,急性出血坏死性胰腺炎,已经有大量流血,必须马上手术。“这个病死亡率非常高,家属要有思想准备。”张医生术前交代说。尽管如此,我们根本不能把死亡和母亲联系起来,仿佛张医生说的是别人家的事,死亡怎么可能降临到我温暖慈祥,最亲最爱的母亲身上呢?我们还不停地向术后的母亲说说笑笑,尽量逗她开心,转移她的注意力,减轻她的疼痛。但母亲还是走了,母亲扔下了与她青梅竹马相知相伴了一生的父亲走了,扔下了爱她恋她的儿女们还有她带大的孙子孙女们走了。后来听父亲说,走的头一天,母亲已经不能说话,她紧攥住父亲的手不放。“我知道她是在跟我告别。”父亲老泪纵横的说。
母亲去世的一两年,我经常会发呆,想着母亲,莫名的流泪。不能有谁跟我问起说起母亲,一问我就又哽咽,不能自己。后来时间慢慢抚平了我的伤口,我渐渐平静,终于接受了母亲已经离去的事实。再后来,我已经能够平静的谈论母亲的离世。二十四年后的今天,早已结痂的伤口又被我撕开,我又泪流满面。
那时还可以棺葬,母亲的灵堂就搭建在家门口。入棺那天下午,母亲娘家来了好多亲戚,我的表兄妹们一个个点燃鞭炮,噼噼啪啪……噼噼啪啪……那鞭炮声急促哀怨,似声声啼哭。噼噼啪啪……噼噼啪啪……那鞭炮声似鼓点,震耳欲聋,撕心裂肺。噼噼啪啪……噼噼啪啪……那鞭炮声似拽住了永恒,时间因悲痛无法挪步。终于,鞭炮声远去,我和时间都长舒了一口气,重又活了过来。但那鞭炮声却在我心里搭了一个窝,住了下来,它们和我失去母亲的伤痛一起住了下来,我小心地关好门,不让它们东闯西撞,肆意妄为。
那天晚上,依规矩行了各种礼仪,母亲入殓。十二点正,母亲的棺木从灵堂移出,放置在明天要出发下葬的路口上。人慢慢散去,守夜的人在灵堂里烤火聊天打麻将。这是跟母亲呆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我要以我自己的方式跟母亲告别。我拿一根小凳子,坐在棺木头边,我依偎着棺木,把脸紧贴在棺木上,也就是依偎在母亲身上,贴在母亲的脸上。我闭上眼睛,轻声对母亲说:“妈妈,我好想再给你捶捶背,按摩按摩腰椎。我好想再给你剪剪脚趾甲。妈妈,我好想再扑在你怀里,跟你撒撒娇。”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母女俩平常的这些小事原来是那么珍贵,幸好我尽了这些孝,虽然微不足道,但那是最后几年我们母女间温暖的小秘密,小糖果,小糕点,值得我以后反复咀嚼品尝。我就这样一个人依偎在棺木上很久,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母女俩,只有我们母女俩静悄悄地依偎在一起。
二十四年后的今天,我无意间重新聆听了那延绵不绝的鞭炮声,它们不是空响炮,是实实在在的我对母亲的思念,是对母亲在天堂的祝福。二十四年后的今天,我又重新品尝哪些小糖果,小糕点,仍是丝丝甜蜜,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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