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缓缓的土坡上,长满了狗尾巴草。风偶尔吹过,荡起一圈一圈的绿色波浪。有个小男孩刚刚学会走路,艰难地爬上这个坡,草被压倒了一片。他却蹒跚地站起来,朝着一个方向望着远方。那里有他在田地里辛勤劳作的亲人,他们宽厚的脊背正享受着阳光。在那一刻,他或许不知道,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爬上了一个山坡。
坡可以说是我家乡的特色。土之皮即是坡,土地的皮,就是农田。坡有弧度,但农田必须要平,于是在坡上开垦出一块一块的平整区域。不同于南方水乡,这样的地方不是梯田,有水称为田,无水称为地,顶多算是梯地。极目望去,高高低低不同的山坡延绵起伏,大大小小相似的梯地毗邻相连。上坡就是去田地里干农活,春去秋来,辛苦耕作。这样一看,坡是多么广阔和辽远。在每个炎炎夏日或者秋风瑟瑟的坡上,我们收割着一年丰收的快乐。
有坡就要通路,有农田的坡,通的路弯曲且较窄,大部分路只有一人宽。供行人还可以,现代的农业收割机就有点吃力。每到农忙时节,外边来的收割者,看到这偏僻崎岖的小路,大部分都摇摇头,说这生意没法做,怕机器开上去就下不来了。所以最管用的还是传承历史渊源的独轮车。家里的独轮车我记事起就在用了,现在依然好使。小时候就只能看着大人步伐稳健地推着装卸粮食。后来能够发挥点作用,在上坡的时候当一个行走在坡上的纤夫。再后来,可以毫不费力地推着空的独轮车上坡下坡。终有一天,独轮车上可以放上一小袋粮食,渐渐地,可以放上几袋粮食,我也从幼年渐渐地成长为一个壮年。当我把一袋袋粮食用独轮车推着经过一个长长的坡送到家门口时,收获的不仅仅是爬上山坡的快乐,更多的是与家人一起劳作的喜悦。
这份喜悦不只是在一次次上坡过程中,更多的是在坡上的农田里。从我第一次登上那一个土坡算起,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个坡被我踩在脚下。可踩的最多次的肯定是自家地所在的山坡。每逢农忙时,辛苦半天的家人就会聚在坡上休息。这样的坡边必然会有一颗大树,在烈日炎炎下提供一片阴凉之地。小时候好奇觉得这棵树很了不起,能够不偏不倚阴差阳错正好在此发芽生根,凭借风吹雨打,长成参天大树,供我们纳凉。实际上它却没那么神奇,上一辈的人当初开垦出这片田地时,就在这坡上种上一棵树。因为他们知道有所劳就要有所憩,而坡上的树必是提供这休憩之地天然的港湾。偶尔微风阵阵,树叶沙沙作响,树枝上知了奏乐,却显得这炎炎夏日愈加安静。此时人心一片宁静,怡然自得中把疲惫从劳累中带走,留下难得的惬意。那是我一生都难忘的时刻,虽然汗流浃背,灰头土脸,心中却充实轻盈,如今很难再体会到那种感觉了。
渐渐才知道,人生的路就是一个上坡的过程。跟第一次蹒跚爬土坡,第一次推独轮车上坡是一样的体会。那时候的我咬着牙心里默念着坚持,也不抬头看距离坡顶还有多远,相信一直走下去总会上了这个坡。或许人生的上坡路太长,每当累的时候总会想寻求安宁,但我忘了当初农田旁大树下的宁静是在坡顶上,是辛苦劳作之后的体会。有付出的安宁才是充实轻盈的,或许沿途的风景分散过注意力,或许到达坡顶的期望不够强烈,或许预想过太多的坎坷和磨难,但都应该记得那个最初的自己,那个勇往直前不言放弃的自己。
回家后的一天清晨,我骑着摩托沿着家门前的大坡公路往下,到几里远的地方买些东西,快到的时候。一个壮年男人也骑着车,操着其他镇的口音问我:小哥儿,那个某某村(我家所在村)怎么走?我扭头指了指身后那个斜长的陡坡说:不远,上了个坡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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