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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迟子建的《炖马靴》之二
迟子建的短篇小说《炖马靴》值得一读再读。并不只是因为它获第十届“茅台杯”《小说选刊》年度大奖短篇小说奖,而是因为它是一篇有灵魂的短篇小说。它不是一般炫技的文学创作,它是能点燃人的内心世界的火苗。
相对于现在很多青少年沉迷于日漫,纠结于情节的惊险刺激、画面的颜色暧昧、结局的血腥暴力,看完后除了获得短暂的震惊,然后就空无一物了。我倒是认为不如花同样时间精读仅仅一万余字的《炖马靴》,这种优秀的短篇小说才真正值得仔细品味,值得大力推荐给青少年学生,伐筋洗髓的作品。
这故事发生在迟子建的故乡,在东北抗联军和日本侵略军的战场上,发生在冰天雪地的东北林海里,但温暖的人性和善良没有被冻僵,对生命的尊重没有被冻僵。而这些民族性的精神内核,正是现在的程式化教育和机械智能所无法替代和产生的东西——一种名为“情感”的、独属于人类的动人体验。
读过东北抗联故事的人都知道,他们是兵,他们也是民,他们没有粮食,没有军饷,没有武器,他们只是自发地组织起来保卫自己的家园。而日本关东军通过杀光烧光抢光的“三光政策”,坚壁清野,企图切断老百姓帮助游击队的途径,把抗联战士们困死饿死在林海雪原中。
小说中的主人公“父亲”恰好就是一名伙头兵。在这种情况下的伙头兵,能打仗,能造饭,甚至还得“巧媳妇可做无米之炊”——会打猎来补充食物来源。父亲的背上背的铁锅,是防弹的救命护甲,也是维持生命的厨具。父亲有自制转轮手枪,可以杀敌,也可以打野猪和狍子改善伙食。这样一个伏笔,在后来的行文中刻画“父亲”的人物形象时,发挥了关键作用。
当父亲从敌军弹药库左侧逃出来后,身后一直紧紧追着一个日本兵。故事最精彩之处,就发生在这一路的追击途中。敌兵要击毙父亲,父亲要杀死敌兵,恶狼伺机而动,随时准备猎杀食物。在那时候,寒冷和饥饿是威胁生命的第一重困境。紧追不舍的日本兵是第二重困境。而雪原上饥饿的狼,是威胁生存的第三层危机。就在这样艰苦恶劣的环境下,父亲仍然保持对生命的尊重。
情节的转折,发生在父亲打算与敌兵徒手决一死战之时。当父亲手握钢刀,全身绷紧,准备决战时,敌兵却趔趔趄趄栽倒在他面前。力量的强弱对比发生巨变,父亲满可以当胸一刀,结束敌兵性命,然而他没有。在狼嚎声靠近时点起火,避免快要咽气的敌兵被饿狼撕咬。满足敌兵取暖、火葬的临终要求。敌兵惧怕狼,却不惧怕父亲,他伤重将死之前的笑声,也许是因为他在弥留的最后关头看出了父亲的仁善。在那样残酷杀戮的战场上,太多人内心扭曲,让人们忘记了人性。而父亲,虽然和敌兵是敌对的,敌兵却依然能恳求父亲处理他的后事。因为他锐利的眼光分明看见了父亲身上人性之温良。他笃信父亲本着对生命的敬重,会满足自己死前的需求。仁慈的父亲果然在敌兵死后,用手帕盖住他的眼,让他挚爱的姑娘的相片陪伴他共赴篝火。
父亲对将死敌兵的态度,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原以为到此也就退出高潮了。可是,作者笔下又出现另一段精彩。
这一段精彩其实在小说开篇就已铺垫过一程了。在雪原行军初遇瞎眼狼时,哪怕处于极端恶劣的环境,在食物严重匮乏的情况下,父亲与战士都没有猎杀虚弱的瞎眼狼,反而是随手给它丢些食物,没有让它饿死。仁善的父亲对生命的敬畏,既体现在瞎眼狼身上,也体现在处理敌兵的后事上。正是由于开篇对瞎眼狼的喂食之恩,才有了瞎眼狼叼着公狼儿子尾巴的护送之行。即使凶恶如狼,也知恩图报了。
狼的寓意如此深远。凶恶如狼,竟然知恩图报,日本侵略军也是吃人的狼,竟比狼还凶残嗜血。林海雪原的残酷生存环境,也是吃人的狼,连野生的狼都找不到食物的寒冬季节,人在其中生存更难。战争更是残酷的狼,将参战的敌兵变成杀人的魔。而发动侵略战争的政客,更是比狼加倍凶残,置两国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但凡是对生活热爱,对生命敬畏的普通百姓,和平和温饱才是活着最根本的期待。哪怕是一匹荒野的狼,也是同样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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