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上,人与人的交集,是上天的旨意。
路上的相遇,是缘分,亦是禅机。
我在领悟的当下,步履却渐沉重。
这负荷不了的人世悲恸啊。
风挽起了泪,却挽不了世人的恨。
我会以欺魂草为阕声云舵遮起双眼与双耳,愿他在黄泉路上,听不见,望不见,百婴苦啼。
错身不语,是心的交契。
这一段沉重,由脚下足迹,生死的恸与悟。
红尘莽莽……
——霹雳·轰定干戈·第十三集
【他这人,他的路】
我真正认识那个年轻人,是在他逝世五周年的纪念活动上。
因为朋友认识主办人,便带我一起去了。那是一个只对熟人开放的小型聚会,在一家开在步行街小小角落的书斋里。那一天书斋没有对外开放,门上挂了一块“暂停营业”的牌子,书斋里摆满了一种非常好看的白色的花。
我对植物懂得不多,看上去不像常见的蔷薇、玫瑰、月季之类,花瓣是单层,平平的铺展开来,显得金黄色的花蕊更加明亮——一种单纯直白的花。我不合时宜的沉浸在对鲜花的欣赏与思索中。
“白玉堂。”
“什么?”
“这花的名字叫白玉堂。”
跟我搭话的人叫颜查散,我们就这样聊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这间书斋的主人,也是这次活动的发起人。而这位被纪念的朋友,就叫白玉堂。
我看了看不大的书斋,问他,既然是纪念,为什么连张照片都不摆上。
他说,物化的纪念都不长久,真正的印记只存在于人心。
我问他,白玉堂是个怎样的人。
他毫不犹豫的答道,好人。
我笑了,问他这样一位好人,给他最深的印象是什么。
他想了一下缓缓开口,他,太年轻。
年轻,意味着朝气,意味着希望,意味着无限的未来与可能!而失去年轻的生命,本身就让人扼腕叹息。
我的眼光落在他的胸口,那里别着一朵玉堂花。他的视线也落在花上,淡淡道,他若是生在古代,肯定会成为一名游侠。
这种说法很奇特,我问他,为什么是游侠?他喜欢旅游吗?
他笑着摇摇头,不,因为他喜欢游戏人间。
话题自然的转到他们的相识。用颜查散的话说,第一次见面他就上了小白的当。他笑着说,如果一切真是一场算计,那也是一场很美好很值得的算计。
虽然被骗,但听着你挺还欣赏的。我调侃他。
哈!他笑了一声。没办法,就有那么一种人,你跟他生不起气来。
这么说,他挺讨人喜欢?我追问。
未必,起码他高中老师就未必喜欢他。他和气的笑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纵容的宽和。
哦,此话怎讲?我摆出一副要听故事的模样。
他摇着头笑了笑,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白玉堂高一的老师是个没什么实践经验却喜欢吹毛求疵的人,在学生中很没人缘,而两人更是从一开始就有些不对付。有一次小白在课堂上看小说——事后用他自己的话说,当时就是故意的——老师自然不乐意,当堂没收了他的书,他却赶在老师张口批评之前质问道,一我没影响你讲课,二没影响其他人听课,三我自己得到了快乐,凭什么不能在课堂上看小说?!接着两人唇枪舌剑起来,最终在下课前,白玉堂带着胜利的姿态要回了自己的书。
这么说来,他是个不太守规矩的孩子。我笑起来。
应该说,他是个永远不会当顺民的孩子。他这句话透着犀利,这是第一次他透露出这样的犀利。
气氛突然有些沉重,我想想缓和一下,便调侃的问,你知道中国的侠和美国的侠有什么不同?
他想了想说,美国的侠是法的产物,是法制体系的补充;中国的侠是人的产物,是人心对于追求公正的不满足。
我说不对,美国的侠有钱,中国的侠缺钱。君不见蝙蝠侠、钢铁侠,一个比一个有钱有权又招摇,君不闻俗语有云“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就是差别啊。
他笑了,说不见得吧,超人不就是个上班族,蜘蛛侠也是个穷学生。
说着说着我们都笑起来。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别着的花说,小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现在这个店铺也是他盘给我的。
我知道不该打听别人的家事,又遏制不住好奇心。他见我好奇,简单说了两句。
原来白玉堂的家人早逝,早早的剩了他一个人和一堆家产。他是个聪明人,没有过度挥霍财产也没有被财富束缚,而是将其做了分配和投资,给自己和侄子做了长期规划,保证两人可以衣食无忧的好好生活。
我很好奇他年纪轻轻还有侄子。颜查散笑笑,给我指了指远处一个正在招待客人的孩子。
好漂亮的孩子啊。我不禁赞叹。
和他叔叔很像,只是没有他叔叔那么鬼灵精怪的傲气。他眼中闪着笑意,既像是在看眼前人,又像是在看一个遥远的地方。
那,他是怎么死的?我终于问出了这个有点为难的问题。
救人。他回答的很干脆。
没有什么壮烈或华丽的故事,只是一个简单的答案,说的那么自然,仿佛天经地义一般,但不知道为什么,却非常符合那年轻人给我的感觉——为自己而活,为他人而死。
不过他救的那个人,也没活。平淡语调。
咦?我有点吃惊,有点遗憾,有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很不值,是不是?依旧是没有波澜。
不。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多人都说他是死了白死,根本就是自己作死。
生命的价值本就难以衡量,再说救人怎么能说是作死呢?难道你也这么认为?我问的急切。
我?我已经看开了。
确实,他的语调始终很平静——他已经看开了。只是不知道,是对那个年轻人的死亡,还是对那些闲言碎语。
他是个很热闹的人。颜查散继续平静的开口。
热闹到你觉得只要有他一个人就足够了。你瞧这些花,有一些还是当年我开店的时候他送的,他是那么坚强耀眼的人,那么年轻,让人觉得会有大把大把美好的事情等着他去完成,可是突然一下子,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明明是那么坚强的人,一下子就没了,可这些脆弱的花,却可以年年盛开……
我无话可说,这就是历史或文字的悲剧,这些细小的心情只能被人心所被记录……正如最真挚的纪念,永远只存在于人心。
别介意。或许是察觉到我的沉默,他开口安慰我。我原来也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好人逝去了,还会引来那么多人说三道四……我只是有些矛盾,一边为不公正的指责愤怒,一边又为无法辩解而烦恼,抱歉。
沉思了一下,我对他说。
不用抱歉。其实,有一些人生来就是为历史负重的,在某些时刻,他们自身的悲剧挽救了历史。正因为有了这些人的存在,我们的历史才不是一条肮脏的河,才是一首永恒的歌。
他用一种明媚安详的笑容望着,真诚的说道:谢谢!说的真好。
我笑了。不客气,这也是我从别处听来的。
我们都笑了起来。
在我记忆里,那是一个温暖的下午,虽然是纪念一个永别的灵魂,但所有人看来并不悲伤。
如果你还记得我,请用笑容祭奠我。
我笑了。
这样的灵魂,需要的不是小女子一声悲戚的叹息,即使永登天国之路,他唱响的也是凯旋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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