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下雨,恰好又是清明节,这雨水下得人都有点心神不宁了。有几个同事,回去扫墓去了。更有一个老同志,春节都没有回家,这次却趁着清明节,老早就回家了,一面是回家休息,一面是扫墓。其实,本来是打算发一条微博的,找一句诗,写几句话,表达一下清明节时的情感。网络搜索了一番,那些诗,要么太哀,要么太欢快,对于我眼下的心境来说,都不合时宜。中午,看了一篇博客,作者回忆了小学的同学因为犯下强奸罪被判处死刑或无期徒刑,年少无知,既毁灭了别人,也毁灭了自己。借着这个情绪,我也想写几句。
那些已经在天国的亲人
小的时候,喜欢到处乱跑,和几个小伙伴约一下,一起跑到几里地外的墓地里抓屎壳郎就是当时的一个乐事。家乡的墓地,一般都是一个家族一块地,周围用浆砌石围起来,墓地里有些空旷地,各种野草肆意疯长,那些放羊的、放马的、放牛的人,就会赶着他们的牲畜去吃草。我们小孩子,不懂得像那些采蘑菇的人那样知道哪里可以找到鸡枞,也不会像那些偶尔有人传说的盗墓者那样扒人家的坟墓,我们有自己的玩法,带着几个塑料瓶子,装点水,到散落在墓地的牛粪或马粪旁寻找屎壳郎的踪迹,看到粪便旁边有新鲜的松土,就知道一定是屎壳郎的杰作,一人寻水,一人把松土清理一下,让孔洞露出来,只等小伙伴的水一到,一两篇矿泉水的模样,招架不住呛水的屎壳郎乖乖地爬了出来,不等它了解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擒住,装到瓶子里,一个下午,它都在徒劳无功地爬动,却一直回到原地。我们把抓到的屎壳郎分别叫做“中国”、“小日本”,长着两个角的是中国,长着一个角的是日本,让它们斗来斗去,每每都是小日本败下阵来,我们给“中国”加油,看到它们获胜,仿佛自己也获胜一样。
后来,课业多了,人也大了。抓屎壳郎这样的游戏已经激不起我们的兴趣,就让那些小孩子玩去吧。自然地,那些墓地,我们也很少去了。就是有时候去田地里干活会经过,或者每年的清明节的时候,会随着家人去那些已故的亲人的坟前烧烧香、除除草,敬献一点饭菜、果品表示一下哀思。不知道大人的内心是什么感受,反正,对我们少年人,那时候,除了读书就是玩,无忧无虑,真正的无忧无虑啊,现在想想。我们也见过一些死人的事情,比如路上出车祸了,比如河里发大水了,上游来的死尸挡在桥墩上,比如村子里有时候会从喇叭里传来哀乐,但我们对此好像很不以为意,有几次车祸,场面真是惨烈,现在如果让我再去看看,恐怕真不愿多看一眼,但那时候,好像一切都是很自然的,就像春天桃花发芽,冬天草上结霜一样自然,我们看看,七嘴八舌说一通,然后就忘在脑后,仿佛世上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等事一般。
至到某个时段,身边的亲人离世,我才嗅到一点死亡的气息。早上还好好的人,下午就没了,是溺亡。正如那天的天气一样,本来是万里无云,艳阳高照的样子,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老天突然变脸,狂风、乌云、闪电、炸雷、暴雨,统统都来了。那是真正的晴天霹雳,那是真正的风云突变。
再后来,死人的事情见得更多了,有同学的离世,有朋友的离世,有亲人的离世,有周边村子陌生人的离世。有的是意外离去,有的是自然老死,有的是服毒自杀,有的是饱受病痛折磨而死……。少年逐渐长大,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然远去,生命的别样滋味已能拾得一二,那是秋天的感觉。
收到母亲的电话时,奶奶已经过世。我眼中有泪,但是心头并无悲伤,反而有一种释然的感觉。奶奶1918年生人,死时88岁,一生经历了很多的坎坷辛酸,爷爷壮年去世,伯伯、姑姑们一个个夭折,有一个姑姑是因为和小朋友玩躲猫猫的游戏,被吓死得口吐白沫,等到家人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凉了,有一个伯伯就要成年了,还在意外中丢了性命,还有一个……。奶奶身体一直很硬朗,也很能吃,都八十多岁的人了,每顿还要吃两碗白米饭,她常说那个58年,饿啊,没有吃的,吃糠,排便困难,用棍子掏。从60多岁的时候,奶奶就得了一种病,每次排便都要流很多血,没钱医治,一直没好,就这样耗着、忍着、等着,奶奶一直没有抱怨爸爸妈妈,仿佛觉得这就是上天的安排一样,她就这样忍耐着,直到最后。
那一年的暑假,我回到家里。奶奶的身体已经明显不如从前,饭量减得厉害,一碗饭都要分几次才勉强吃下,精神也没有那么好,平常都喜欢做一些家务事的,不让做,争着抢着的要做,那时候就喜欢晒太阳,一晒还老半天。回到屋里,又特别怕冷。有一回,她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还一个劲地说冷,我见外面阳光灿烂,不明白是怎么了,她让我给她烧一个火取暖,我不肯,担心整个屋子都是烟味,最后,就给她加了一个毯子,她还是说冷,要一个火烤一下,但我终究还是没有给她烧火。
生前,奶奶常说,人生一生,草木一秋。我一直不理解。现在,开始理解一些。
故乡的田野里,到处都是一些白花花的墓碑,晴日里,放眼望去,星星点点,就像夕阳下的水面一样,那么真实,又那么不真实。从前,我不曾留意过它们,仿佛它们的存在是理所当然一样,随着生命的河流逐步奔向大海的时候,很多事物的印象越来越模糊,故乡的影像却越来越清晰,始终有一张地图清晰地显现在我的眼前,它们告诉我,这里是我的家,这里埋着我的奶奶,这里埋着那些故去的亲人。游子如我,客居他乡多年,我在这里,家人在那里,我在地上,一部分亲友在天上。生命是一个轮回,我们分开是暂时的,团聚是永远的,有些话,留着以后再说。
瞿秋白说过人生有小休息,有大休息,今后我要大休息了,奶奶和那些往生的亲友们一样,他们大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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