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5号,青芒县已经持续了十四天的高温,今天也是四十五度,不适合旅行。
青芒县有很多巷子,巷子在青芒县里纵横穿插,每一条都是静悄悄的,因而显得空调外机的风扇煽动的声音格外的大。巷子的两边一栋栋白石楼房被太阳炙烤着,墙上的窗户全都十分默契地紧闭着,窗户里一个穿着内裤、光溜溜的孩子,坐在电视前,正抱着半颗刚从冰箱里拿出的西瓜,一勺一勺地往嘴里填。
路两边店铺的门头上伸出一道道遮阳棚,像散热的狗舌头一样,在太阳下“嘶哈嘶哈”地喘着,棚子下面,老板光着油亮的膀子,弓着腰,滚圆的肚子像是囫囵吞了个西瓜,沉甸甸地挂在腰上,手里的小喷壶呲呲的往外喷水,一堆堆闪着水光的水果是整个县城里最清爽的物件。
空荡荡的巷子尽头渡云港口码头上立着的四五个人影,在隐约滚动的热浪里摇摇晃晃。老板探了探身子,朝码头看了一眼,哼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几个人可真会挑日子。”说罢又继续呼扇着手里那把蒲扇,汗水从脸这头跑到脸那头。
实际上码头上站着的是六个人,其中五个人围成一个小小的弧形,另外一个人站在弧形的中间,这个人是他们本次旅程的向导。其中一个女人,半蹲在地上,翅膀一样半敞的外套,罩在身旁小孩子的头上,手帕不停地在他的小脑袋上来回擦拭,她抬着头,半眯着眼睛,建议道:“导游,我们能不能找一个凉快点的地方讨论接下来的行程。”这个女人叫徐蕊,外套下的小孩子是她的刚满四岁的儿子小容。
另外几个人一齐看向这个半蹲的女人和那个孩子,其中那个身高一米九的男人,叫高鹏,无精打采的脸,因为这罩衫下的小脸,寥寥露出几分笑意。便附和道:“是啊,孩子这么小,中暑了就不好办了。”
导游笑道:“天气确实太热了,不过请大家稍微等一会儿,我很快就讲完。”
“那请您快点吧。”说话的是个女孩,脸上精致的妆容,在太阳下正一点点的融化在汗水里,热气在吉他与她的后背之间盘旋着,黑色的短衫被汗水濡湿了一大片,湿涾涾的贴在身上,被她不停地揭开,又不停的贴上。
“好,好,谢谢大家理解。是这样的,本次旅程想必大家已经有所了解,我的任务是在你们集合完毕后,将车钥匙交给你们。”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白色SUV,接着便把钥匙交给右前方那个矮个子的胖男人,继续说道:“王先生是本次旅程的司机,接下来的旅程将由你们自己制定,去哪里、住哪里、做什么将全部由你们自己规划,为期两个月,两个月后我会去接你们,若中途有旅客退出,旅程就宣布结束。”
这时候,吉他女孩的手仍旧在背后一下一下的揭开贴在后背的衣服,耳边起伏的声音,像柴火一样,不停加热着空气,她取下背后的吉他,提在手里,转身对司机说道:“能把车钥匙给我吗,我在车上等你们。”
“等下一起过去吧,刚讲到重点呢。”这位司机圆润的脸上堆满了激动又高兴的神态。女孩濡湿的衣服又贴在了后背,自顾自的说道:“给我吧,谢谢。”司机一时语塞,无奈将车钥匙递给了她。
她拎着吉他,拖着行李,刚要走开,就被那位妈妈喊住了。“麻烦你带着我儿子一起去吧!”她懒得回答,只见那位妈妈推着自己四岁的儿子,催促着:“小容,快跟姐姐一起去车里吹空调去。”小容半推半就地走到了女孩的旁边,抓着她装吉他的袋子一角,一声不吭的往前走,她瞅了一眼小容,看到那孩子前额裁剪整齐的刘海,被她的妈妈用手帕从中间分开,左边一拨、右边一拨,贴在脑门上,一股傻劲,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荣看见她在笑,自己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很快两个人就消失在那辆白色的汽车里。
剩下在场的几个人继续讨论着,那位妈妈问道:“旅行线路不应该是由旅行社制定好的吗?”
导游耸了耸肩,说道“通常来说,是这样的,但是这正是本次旅程的不同之处,我们的旅行主题是“流浪之旅”,各位在填写申请表的时候应该也都注意到了,乞丐今天可能住在桥洞,明天也可能住在垃圾箱旁,后天也许睡在广场的凳子上,流浪是没有固定的地方的。”
“听起来很不错”一旁的司机看起来兴致勃勃。
但是这样的比喻,却让小容的妈妈心中不由得一阵恐慌,她质问着导游:“你觉得我们会像乞丐一样流落街头吗?我带着一个四岁的孩子呢。”
司机说道:“导游的意思是,旅行的主动权在我们自己手里,和自驾游一个概念,是吧,导游。”
导游顿了顿,回答:“也可以这么理解,两个月的自驾游。”
听到这里,小容妈妈皱起的眉头才变得平整起来。但这时候,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高鹏,低声说:“抱歉,我申请时没有看到这条信息,我以为只有七八天,两个月......我没准备那么多钱.....要不......”断断续续的声音从他的嘴里一点点的挤出来,这个一米九的男人看起来丝毫没有一米九的气势,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楚楚可怜。
可还没等他说完,司机就打断了他:“别担心,我带了足够的钱。”
高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自尊心让他没有办法接受这份陌生的馈赠,但是告别这趟旅行,回到那个七十多平的家将使他更加痛苦。他面对着这个矮矮的圆溜溜的男人,说了声:“那就谢谢了。”
交代好了所有的事情后,导游送上了最后的祝福:“希望你们有个不错的旅程。”便离开了。司机、小容妈妈、高鹏三个人也走进了那辆白色的SUV,消失在了蒸笼一样的渡云码头。
小容正躺在后车座上酣睡着,吉他女孩坐在副驾驶上玩着手机,小容妈妈轻轻的环抱着自己的孩子,将他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为高鹏腾出了一个狭窄的座位。小容横躺在妈妈的膝盖上,脚掌贴着高鹏的牛仔裤,仅仅容纳四个人的车,多了这么一个孩子,显得十分拥挤,车在来回地转着弯,高鹏的腿时不时倒向小容那边,于是便往又朝车门靠了靠,手把着头顶上地抓手,宽阔的肩膀在胸前凹着,一双腿紧紧的拢在一起,这个一米九的大高个皱皱巴巴,缩成一圈,车不停的摇晃,他却稳如泰山、一动不动。小容睡了两个小时,他拧巴了两个小时。
小容醒了,安静的车里也慢慢响起了交谈声。
“我们互相认识一下吧!我叫王兵,今年三十五,大概是咱们这几个人里面年纪最大的吧!你们呢?”他看向副驾驶。
“易宁,二十三。”女孩的身子朝着副驾驶的车窗侧躺着,手指在手机屏幕前忙碌地划来划去。“二十三啊,真年轻啊,真是个好年纪,你们呢?”他一边转动着方向盘,一边用眼睛从后视镜里瞟着后视镜里的两个人。
“我们两个年纪差不多,我叫徐蕊,三十三了,这是我的儿子小容,今年刚满四岁。”小容正坐在车窗边,眼睛朝外望得出神。
高鹏看向窗边的小容,回过神来说:“我叫高鹏,三十岁,谢谢你愿意借钱给我。”“客气什么,难得聚在一起,都是缘分,互相帮助帮助也是应该的,可别生分。以后你们叫我王哥就行。”
一阵简短的自我介绍后,车停在了一家酒店前。“今晚咱们就住在这里吧,天气太热了,今天先休息休息,明天我们讨论讨论行程再出发,怎么样。”王兵的建议得到了一致的赞同,于是便四散而开住了下来。
昨天,这四个人还在四个不同的角落里过着自己的生活,对于这场神秘的旅行,每个人都抱着不同的目的。
第二天早上渡平依旧保持着四十五度的高温天气,同样不适合旅游,他们早早的聚在一起,商量着行程。
渡平,对于在场的四个人来说,都是陌生的,接下来去哪里,谁也没有一个清晰的主意。这个时候,王兵向大家提议:“我们走着玩着怎么样,遇到有意思的地方就停下来看看,大家同意的话就举手表决一下。”徐蕊十分赞成这样的决定,相比去景点,去一些小而精、人烟较少的地方,对于自己的小男孩的人生将会有更好的启蒙。
高鹏看着桌子旁边自娱自乐的小容,脸上依旧呈现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低落,至于去哪里,他都无所谓。同样觉得无所谓的还有易宁,这个背着吉他的女孩,参加这个实惠的旅程是为了消磨自己两个月无聊的暑假时间而已,在场的所有人以极快的速度,肯定了王兵的建议,很快便又踏上了旅程。
今天上车时大家不谋而合的重新安排了自己的座位,易宁、徐蕊和小容三个人坐在后座,高鹏坐在了副驾驶,一米九的身子终于舒展开了,后排的座位也显得宽敞了起来,小容坐在了他想坐的位置上,一个靠着窗户的位置,小手不时的扒着车窗,脑袋向外探着,随着车子不停地前行,脑袋来回的摇摆着,徐蕊的眼睛全在他的身上,时不时的为那孩子介绍着窗外的一切,看见西瓜就问小容:“你想不想吃西瓜呀?”看见打伞的人,就向小荣说道:“夏天人们要打伞,这样对紫外线才不会把人们晒黑哦,小容出去玩也一定要戴帽子,知道吗。”小容一个问题也没有问,却得到了无数答案。车里回响着音乐,王兵的手在方向盘上一边忙碌着,一边和旁边的高鹏搭着话。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旅程的,我在微博上看到的,当时没几个人留意,我还以为这场旅行会凑不齐人。”
“我在电视的广告里看到的,差点就错过了,还好宾馆的电视可以倒回去,我才有机会报名。”
“宾馆?你在出差吗?”
“没有......我的工作不怎么需要出差......”高鹏愣了很久,王兵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再往下询问。“不管怎么样们聚在一起就是缘分,我还得感谢你们呢,以后咱俩大男人可得多出点力。”
高鹏游离的精神一下回到了身体里,回应道“那是一定,有什么要帮忙的你们尽管和我说,不用客气。”
徐蕊妈妈举起小容的手,说道:“还有我们小容,是不是,我们也是小男子汉。”车厢里响起一阵笑声,小容也是不明所以的笑着,很快便转过了头看向了窗外,易宁在一旁戴着耳机,眼睛也朝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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