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白先勇在豆瓣上开讲了。
讲的是他称为“我的文学圣经、我写作的百科全书”的《红楼梦》。
你还在问白先勇是谁?
若要说家世,白先勇父亲是国民党将领白崇禧。
但,正如曹雪芹,繁华过尽,权名如烟云散去,我们在意的不是他是谁的后代,家族多么显赫。
他首先是一个作家。
白先勇也一样。
创作过《孽子》《台北人》《纽约客》等多部华语文学的重要作品。
同时,还热心向年轻一代播撒文化火种。
比如这次讲授《红楼梦》,携手两岸三地打造青春版昆曲《牡丹亭》,还参与编剧,将自己的小说改编成影视作品。
Sir今天要安利的,就是他2015年一部被搬上荧屏的作品——
《一把青》
这部剧讲了“大历史”下,原本注定是要被遗忘的一小撮人。
如果没人拍这部剧,这些人可能永远都不会被人记得。@浊酒饮夜雪
我们能听到她们的故事,纯属偶然。
1966年,白先勇发表了短篇小说《一把青》,关于国民党空军眷属,在抗战和内战结束后,飘零至台湾的遭遇。
这群人被遗忘,一点也不奇怪——
她们守在空军村的小天地里,几乎与世隔绝;没有飞行员丈夫的传奇经历,她们只有小火慢炖的家庭主妇生活;1949年后,她们更不可能出现在胜利者书写的历史中……
《一把青》的故事,就是侥幸从遗失的岁月里,偷来的。
白先勇一万来字的短篇小说,2015年被导演曹瑞原(《孽子》《孤恋花》)拍成了31集的连续剧。
一经播出,故事里的角色就像还了魂一样,迷住了观众。
在第51届台湾电视金钟奖,收获包括“戏剧节目”在内的6项大奖,成为当年的最大赢家。
豆瓣9.2,高得不可思议。
书/剧名来源于白先勇最喜欢的歌手白光的《东山一把青》。一把慵懒低柔的嗓子,唱着“郎呀寻花要趁早啊”,像是告诫,青春年少要惜时。
电视剧《一把青》里的“青”,指的就是青春,三个女人被慢火熬干的青春。
看完你或许会有点理解,白先勇为何钟情于《红楼梦》,为何会说曹雪芹是他的师父。
他用三个小女人的故事,说尽了人生与国运的沧桑变迁。
师娘
机场的跑道、塔台
一直都在那,不走的
也走不掉
地上的女人,就是等着飞行员返航的塔台。有她们在,男人悬在天上的心,才能着地。
师娘(杨谨华 饰)的丈夫江伟成是空军十一大队队长,她就是眷属的大家长。
南京仁爱东村的女人之间那些人情世故,她最谙熟,也拿捏得最准。
遇了大事,她也决不暴露慌张。
机场上自己丈夫的飞机出现紧急情况,身边的太太们都惊慌失措,唯独她不失镇定,只暗自攥紧拳头。
师娘的名字叫秦芊仪,大家闺秀,永远妆容素雅,衣着大方。
当年不顾家人反对,跟了江伟成。她怀了孕,被退学,被赶出家门,来到仁爱东村,做了一个空军太太。
空军太太不是烧饭、看家那么简单。
男人不怕面对敌人,但他们也有害怕的时候——抬不起头,去面对死去兄弟的遗孀。
慰问、安抚家属,处理做“交接”工作,都只能交给女人来办。
飞行员就像汽油,你在远处时,听到的是飞机引擎雄壮的轰鸣声。
靠近了,才知道他“废气”多,会呛出眼泪。
师娘等了10年,就是等着和丈夫到美国受训,然后升职,不用再飞来飞去。
没想到抗战刚结束,却遇上内战爆发,江伟成又要带队飞往前线。
她不想再熬,想要回到老家和亲人团聚。
他掏出了枪,不肯放她走。
男人不怕死,他们只怕自己摔成了碎片,没有人“认领”。
小说里,江伟成是在随国民党撤退的路上,染了痢疾病殁的。
一断气,就被装进麻袋扔下了海,连尸骨都没捡着。
这么多年来,师娘一直在为那通可能打来的“报丧电话”担惊受怕,日夜煎熬。
没想到上天入地的丈夫,躲过了那么多鬼门关,却在一条船上窝囊地拉肚子送了命。
而在《一把青》剧里,江伟成的下场更窝囊。
没有了天空的飞行员
地上的日子
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折磨
小周
敬飞行员
女人的敌人
感谢你们给我们不一样的青春
这样的青春,真不是人过的。
小周(天心 饰)是副队娘,南京仁爱东村的的二把手,她的名字叫周玮训。
东北人,心里藏不住事,嘴上不饶人,但是重情重义。
凡事爱张罗,永远一副大嗓门。
有她在,牌桌上另外两个人不用张嘴,也够热闹的了。
哦,对了,“四”在空军村不吉利,打麻将都是三个人,不准吃,不准碰。
一个飞行员死掉,太容易了。
摔了机,一条生命就变成一块残破的铭牌,铭牌上的编号注销,飞行员档案归档航委会,他的妻小归兄弟保管。
这种“兄终弟及”的传统,在空军村就叫“交接”。
小周的丈夫老靳是副队长,老靳死了,小邵接任副队长,也接手了小周和她的女儿墨婷。
小周理解,这太常见了——
好多人都是事先就托付好的;有的好几个兄弟,一个死了又换一个,不能让家属没有依靠;有的孩子一会叔叔一会爸爸的,好久还叫不清楚呢。
她自己不怕尴尬,怕的是墨婷没有父亲。
为了孩子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她收起了亡夫的遗书、相片,然后强迫自己和小邵开始另一辈子。
得知小邵心上还有个藕断丝连的恋人,她也不气不怨,想跑去找小邵恋人,坦白二人的关系。
十年后我女儿长大懂事
我放小邵自由
他就可以去找你了
她又怕,耽误了人家的青春和终生幸福。
偷偷到小邵和恋人见面的地方,看见小邵道别后扬长而去。
小周突然骂道——
混蛋,也不送人去车站
这两个女人,一个被新丈夫接手,一个被旧情人放下,都身不由己。
不过话说回来,在那个动乱的年代,谁的命又是自己的?
男人不也是飞上了天,不知道还能不能囫囵个落地么。
朱青
只要知道那个飞行员长什么样子就好
只见一面
不纠缠
说好只见一面,结果误了终生。
女学生朱青(连俞涵 饰),好好的浙江师范不读了,逃难来到南京的仁爱东村,见她的笔友“513”。
513是郭轸的飞机编号。
以前,郭轸出任务,遗书只能交给师娘。
后来认识朱青,他有了指望。
他用开挂的方式撩妹,驾着飞机到学校上空耍帅。
一个是单纯、倔脾气的女学生。
一个是意气风发的青年空军。
小小的字条,把两段本来毫无关联的人生串在一起。
因缘负伤共床枕,愿求佳人渡此生
——513
只是这段姻缘结束得,就像战斗机坠毁那样快。
朱青怯生生嫁进空军村,还没来得及学会人情世故、习惯等待的煎熬,就收到郭轸在东北失事的消息,还有一封遗书——
朱青,队友皆殉职,我难逃一死。
误你青春,悔不当初。不愿委身小顾,请将我抛脑后,快意余生,勿祭。
九泉下见你孤单,我必痛入骨髓魂飞魄散。
快意余生……
小说中写道,多年后,师娘在台湾新兵入伍的晚会上,看到有个分外妖娆的女郎,用慵懒魅惑的嗓音,唱着那首白光的《东山一把青》——
哪里还认得出,这人是朱青!
抽烟、喝酒她都学会了,还当起了小三,曾经那个别别扭扭不会说话的女学生,成了风流场里的交际花。
快意余生吗?
飞行员的热血,是一下子撒尽的,先疾速坠落,然后瞬间归零。
但她,只能慢慢冷却、死去。
他懂什么?他烧得粉身碎骨
一点知觉都没有
他倒好,轰一声什么都没有了
我也死了
可是我还有知觉
或许,看完这三个女人的故事,才会对于那部空军纪录片《冲天》里的话,有更真切,更深刻的理解——
作为飞行员的眷属,不是人受的
飞行员眷属夏庆华女士
《一把青》说,飞行员就像快速转着的陀螺,你看不清上面一道道细纹。
他们火急火燎地生,不可预料地死。
其实,转得停不下来的并不是他们,而是滚滚碾过的历史车轮。
你看不清,那些被碾碎的命运。
《一把青》所做的,就是拒绝对那个车轮亦步亦趋,停下来,回头梳理——
师娘秦芊仪、副队娘周玮训、朱青……那些被历史的尘埃所遮蔽的、隐隐作痛的伤痕。
导演曹瑞原用来正面表现战争的戏份极少,但他的镜头下却充满了烟火气息与战争硝烟交织的步步惊心。
这个镜头让Sir至今难忘——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在晒被褥。
新婚的郭轸和朱青在床上腻歪,师娘边晒着太阳边逗猫,小周等着丈夫一起出去逛街。
天气和日子都是暖洋洋的。
可惜,这是她们和丈夫离别前最后一次相聚。
而太太们在家门前晒起的“被褥”,其实是丈夫们逃生用的降落伞。
这样的情景,像极了一句诗,“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丈夫都已上前线,只留下女人在家过着“和平”的日子。
看不见战争,却满是残忍。
谢谢《一把青》,让我们看见另一面历史。
不是教科书上遇难者冷冰冰的数字,不是主旋律里英雄金灿灿的勋章,而是一个对于人类普通的苦难的文学性记录。
氤氲着烟火气的人味。
在Sir看来,这就是一部抵抗遗忘的剧。
戏里戏外,都是。
《一把青》上映前,台湾的影视圈并不欢迎这样的题材,“去民国化”的呼声,似乎叫得更响亮。
剧中墨婷也回忆刚到台湾时——
上课的老师,南腔北调。
但是一说到大陆,都很激动。
有的掉眼泪,有的气得说不出话。
而在我们这一边,由于长期的隔阂,许多历史,甚至从未走入我们的记忆。
或许正因为,尚未愈合的伤口被淹没在了娱乐的声浪之下,历史记忆被抛到了“发展的眼光”之后,导演曹瑞原更想发出一点不同的声音——
人要有记忆,才会有情感。很多年轻人对于过往,不太有记忆,所以他对这块土地不见得有那么深层的、深刻的情感。
而那段过往,已经过去80多年。
把历史供在教科书上,养在“敌我”的仇恨里,这样成长起来的我们活得单薄又迷茫。
幸好还有《一把青》们来时刻提醒,曾经发生过什么。
而知道曾有人那样活,那样也能活下去。
多了一面镜子的我们,至少迈起步来,能更踏实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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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莫妮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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