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远处海面上除了快艇的马达声,零零星星不时传来几声枪响。
慢慢的那月牙已经快沉入海底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远远看到那快艇向码头驶来,到了码头,为首的快步上岸。径直走到少夫和猪饭跟前:“报告少夫大尉、猪饭队长,我们巡查了附近海域,只看到血染红的一片海水,我们对着可疑目标射击,此后再未发现血迹,也没有找到逃跑劳工的尸体。”
猪饭喝道:“废物,这片海域空无船只礁石,你们能让一个大活人跑了。”
这会儿少夫却显得成竹在胸,一摆手:“猪饭君,有血迹证明这个逃跑的已经被击中,这片水域两三海里之内没有其他船只,一个受伤的人能跑多远,还好这个人的同党在这儿,还有哪边那几个人,抓回去好好拷问,弄清楚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通知我们的巡逻船注意查找,抓紧干活,天快亮了。”接着看了看天色,继续道,“猪饭君,这儿交给你了。不要再出纰漏了。”
猪饭诚惶诚恐答应一声,一摆手,过来四个士兵,两个拿枪顶着赵阿毛,赵阿毛连反抗的机会也没有,就被两个日本兵拿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三叔”他们四五个苦力也被绑起来,跟赵阿毛一起绑在码头的几个灯柱上。那猪饭指着老李和刘春:“你们最好在货物全部运上船舱之前,问清楚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要不我让你们跟他一起沉尸。”
然后不再理会俩人,对着有些停下来的劳工喊道,“快点干活,你们也想被绑起来么?”那些苦力不敢造次,继续手里的搬运工作。 四点来钟,起了漫天大雾。 几人已经被打的气息奄奄,除了赵阿毛,其余几人都耷拉着脑袋不知是死是活。不停有血从头上滴到地上。
赵阿毛已经被刘春用警棍打的身上没有一处完整,一只眼睛乌青,一只眼角破裂,白色的骨头茬子露在外面,腮帮子整个肿起来了,身上的褂子也被打的一缕一缕的。血混着唾液、鼻涕可能还有汗水从嘴角不停的流下来。
刘春也累了个半死,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我说爷们,你是条汉子,今天要不是日本人下了死命令,我就交你这个朋友了。能扛得住我活活打你一个小时,你还是说了吧,免得再受皮肉之苦,你这是何苦?”
赵阿毛一只眼已经无法睁开,另一只眼紧紧盯着刘春,含混的说:“鲁壮只是我同乡,我也不知道他为啥逃走,他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都告诉你了。”说着他看了看天色,又道:“你们也都是中国人,也清楚小鬼子从来不当我们是人。看今天这架势,你们二位还觉得自己有活路?我也不怕告诉你,小鬼子把这码头盯这么紧,他们今天不会放过这码头的一只鸡一只狗。”他喘了口粗气,继续含含糊糊的道,“货快搬完了,天也快亮了,我们这样都得死,您二位看着办吧。”
这番话其实赵阿毛已经说了不止一遍,老李和刘春早就察觉这码头这两天不对劲,可已经入了狼窝了,除了乖乖听话,他们敢干什么?
凌晨4:15。 老李和刘春看了看不远处端着枪警戒的日本兵,然后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随即老李掏出兜里的一盒烟来,走过去,套近乎的给两个日本兵点上:“太君,搬运快要结束了。您看这也问不出什么,我们是不是请示一下猪饭和少夫下面怎么办?”
这片审问区域在码头的拐角。离进入船舱的地方有几十步,透过大雾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排人影,这俩日本兵也就老实不客气的抽起烟。听到老李问话,也就点点头,说道:“一会儿我们去问问猪饭君,看怎么处理这几个臭猪。”老李一边赔着笑一边点头哈腰,连声答是。 刘春不停的挥着警棍,打着赵阿毛,喝问:“你到底说不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老李和日本兵,低声又问,“阿毛,我和老李商量了一下,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逃出去?两百多条人命,不能就莫名其妙丢在这呀。” 赵阿毛抬头看了一眼刘春,似乎想看出刘春是真的还是故意使诈。
刘春似乎看出赵阿毛的顾虑,一边挥着警棍,一边说:“你不用怀疑,我也是中国人,这两百多老少爷们都是我带来的,这些年我跟日本人干事,也是没办法,一家老小要吃食。可我手上不想粘自己人的血。” 赵阿毛的眼神就没离开过刘春的脸,半晌他才叫道:“我招了,但是我只能给少夫讲。”然后才低声对刘春说,“一会儿把我绳子解开,但不要让日本人看出来。”刘春会意的点点头。
赵阿毛被两个日本兵押着,带到了少夫的指挥室,当然,老李和刘春也跟在身后。
少夫大尉看了看伤痕累累的赵阿毛,从兜里掏出一方手巾,帮他把脸上的血迹擦了擦。动作轻柔,生怕触痛了赵阿毛。老李和刘春看着少夫的动作,却感觉丝丝凉意从背脊窜起来。
“说吧,你想告诉我点什么?”少夫不紧不慢看着赵阿毛问道。 “你叫少夫一郎,北海道人,海军大尉,稻田联队十三大队的大队长。1935年开始以军官身份服役,参加过卢沟桥事变、打过上海、占领过南京,但因为军方没有强硬的支持者和后台一直籍籍无名。1941年,随山下奉文远征南洋占领了马来和新加坡,颇受山下赏识。”赵阿毛突然像变了个人,冷静的讲述着少夫一郎的过往。
少夫虽然对于一个南洋码头的苦力对自己的经历如此熟悉感到震惊,去不露声色:“你见我就是想告诉我这些?” “不是,或者……”赵阿毛很平静的看着少夫,略微一顿,接着说,“不只是告诉你这些。你从二十三岁离开日本,万里征战,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你还有个14岁的儿子,如果我没说错,他现在应该跟你老婆在二号码头等着上船回国吧。” 听到这儿少夫牙关微微一咬,还是很不在意的问道:“这些不是什么大秘密,你调查我的经历,这些情况不了解倒有些奇怪啦。只是工人里混进来你这么个角色。想来你的目的不只是来告诉我有人调查我吧。说说吧,你是不是冲着阿波丸号来的?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多年戎马,夜夜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效忠天皇,少夫已经心如磐石,冷静如铁。他知道首先必须搞清楚他的目的和了解到他的同伙。他已经在鲁壮逃跑的时候就已经让人控制了“三叔”,按照刘春的说法,他们三个人应该是一伙的。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余同伙,他们还知道其他什么事情,这些必须要搞清楚。 海军部三令五申,阿波丸号的秘密如果泄露出去,整个帝国会遭到不可估量的损失。在战争尾声,如果他少夫犯了这样的错误,别说解甲归田,怕以身成仁也抵偿不了罪责。
直觉告诉他这个赵阿毛不简单,他们肯定还有更大的图谋,说不定目的就是这艘阿波丸号。少夫摸了摸下巴——他思考的时候喜欢摸下巴——看了看已经被打的重伤的赵阿毛说道:“这样吧,赵桑……我没记错你叫赵阿毛,你是条好汉,打你估计也没有用,我们做交易。你告诉我你的同伙在哪儿?我确保你和那个老头的安全。” “正好,我也想跟你做个交易。你知不知道这阿波丸号运的是什么东西?先给我一杯水喝。”
被打了几个小时,赵阿毛已经有些脱水的征兆。 少夫一抬下巴,示意猪饭给赵阿毛一杯水。猪饭拿了杯水送到赵阿毛嘴边,赵阿毛气都不喘一口喝完,马上问:“你知道这阿波丸号上装的是何物资?”看少夫摇了摇头说:“这是海军省最高机密,我只负责把物资安全送上船。作为帝国军人,我不想也不能去了解职权范围之外的事。你要跟我交易的就是这个?那你可就没什么价值啦。” “你觉得我蠢到会用物资的信息来和你交易?我想用你老婆孩子的命来做交易。”赵阿毛说着看了看少夫,接着说,“你这会儿可能心里在骂我蠢蛋,你一定觉得你老婆孩子在二号码头很安全,说不定很快就能看到富士山下的樱花啦,因为按计划,阿波丸号四月初就能抵达日本。那时候,日本的樱花……”
“报告。”说到这儿,门外传来卫兵的报告声。少夫看了看停下来的赵阿毛,开门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大门。听着靴声似乎带着卫兵走远了。
阿毛对着猪饭嘘了一下,示意他走近前来。猪饭犹豫了一下走了过来,到身前,以为赵阿毛想给他说什么秘密,把耳朵凑过去,就见赵阿毛闪电般拔出猪饭腰里的军刀,向上一挥,接着对老李和刘春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猪饭根本没料到赵阿毛的绳索是虚绑着的,等他反应过来脖子已经裂开一条三寸来宽的大口子,鲜血一下就呲了出来,猪饭下意识的双手捂着伤口,脖颈里发出奇怪的呃呃之声。赵阿毛扶着猪饭,缓缓把他放到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地上的猪饭血还在呲,身体无力的抽搐着。 接着赵阿毛一闪身到了门口,贴着墙壁,立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一边低声说:“这他娘的日本刀是好使,见血封喉,这刀杀了无数中国人,总算今天做了件好事。你俩要想活命就乖乖听我的别动。” 赵阿毛杀人、扶尸、闪身一套动作闪电般完成,中间丝毫没有停滞,这形如鬼魅,看的老李、刘春两人一脸惊恐,简直不相信这是人能做到的,直到赵阿毛到了门口,老李“啊”的声音才刚到嗓子眼,连忙双手捂嘴,顺着舌头又给咽了回去。
外面静悄悄的,似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老李和刘春身体崩的紧紧的,生怕不小心就喊出来。只见两人呼吸急促,脸颊通红,双拳紧握,紧紧盯着指挥室的大门。赵阿毛脸色平静,手握军刀,暗自调匀呼吸,一面听着门外的动静,一面留神屋内的两人。
片刻之间,门外军靴橐——橐——的声音越来越近,听脚步来人走的不急,若不是来人习惯走路踱步,就是在一边走一边琢磨什么。到了门口,脚步声停了,门却没有开。这时不只是老李和刘春更加焦急紧张,就连赵阿毛也大气不敢出,专注的听着门外动静,生怕漏掉什么关键的声音。 “叮铃铃……”在这紧张关头,桌上的电话机响了,眼看老李一张嘴就要喊出来,刘春见机一伸手捂在老李嘴上。
赵阿毛不敢回头,用余光一扫,心里略定,这时门开了。少夫看到躺在地上的猪饭,暗道不妙,抬脚刚要退回去,眼前寒光一闪,猪饭那把军刀已经架在他脖颈之上,看情形,他只要一动,地上就会多一具飙血的尸体。
见过太多生死,少夫倒也不怎么慌张,慢慢移动身体,走进房间。就听赵阿毛悄声说:“别乱动,关门。”少夫很听话,伸手到背后,轻轻关上房门。赵阿毛顺手拿出少夫腰里的“王八盒子”。电话铃声像催命一样还是响个不停,赵阿毛又说,“现在过去接电话,你要想活就别乱讲话,你知道后果。” 锋利的钢刀架在脖子上,少夫也不敢妄动,只有乖乖听命的分。
拿起电话:“嗨噫,这里是一号码头,我是少夫大尉。” 话筒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听少夫接着说道:“嗨噫,已经按照稻田将军指示安排妥当,阿波丸号五分钟后起航,请将军放心。” 又是一阵停顿,少夫又说:“将军,我有个请求,是否能让我妻子香美和我儿子跟我一起回国?我只是不放心他们……”说到这儿突然停下来,似乎是被另一头的人呵斥了。接着马上,“嗨噫,少夫明白,帝国荣誉高于一切,少夫一定做好军人的本分。” 挂了电话,少夫似乎有些泄气,旋即回复了刚毅的表情,侧目看着赵阿毛:“没料到你身手如此高明,猪饭君是我大日本帝国历届军事比武的高手,在你手下片刻之间……”
“什么高手,不过就是沾满中国人鲜血的杀人魔王……说正事,马上下命令把那些苦力全部放走,要麻烦你送我还有‘三叔’以及这俩助纣为虐的玩意出码头,你可以让你的卫兵把你的车开到门口。”此时他已经用“王八盒子”换下手里的军刀,当然“王八盒子”的枪口对着少夫的头。 少夫却看了看赵阿毛、老李和刘春,没答话,不知道心里在盘算着什么。片刻,他才说:“我不可能下这个命令,你现在打死我,在这码头你根本跑不了。如果你想继续我们之前的交易,我倒是可以放了你们,但你必须说出你的消息来源是什么?嗯……”他又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似乎知道我们不少的秘密,甚至阿波丸号装载的什么物资你都知道,这些情报,整个帝国军部知道的人都不超过十个。我想拿你的命换这条情报。”
“我真低估了你,命都在我手上,还这么死硬。那我就只能为死去的那些冤魂讨个公道了。”说完就要开枪。 老李这会儿似乎缓过神来,连忙道:“赵师傅等等。”转头又对少夫说道,“少夫太君,我们哥俩就是个出苦力的,你看能不能先让我们哥俩结账走人啊。”赵阿毛听了皱了皱眉,心中合计:事到如今,这少夫怎么肯能让你们活着离开。他也没吱声,冷哼了一下。
果然,少夫也冷冷的“哼”了一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冷笑了一下:“怕来不及啦。” 话音未落,不远处码头方向就传来了密密麻麻的枪声,听声音除了步枪还有92式机枪的声音。 “妈的,你居然把他们都杀了?!”尽管赵阿毛预料到日本人会杀人灭口,不料来的这么快,还是有些不能相信,语调里满是杀气。
刘春一听大惊失色,喊道:“你真是个畜生,这可是两百多条人命,我他娘跟你拼了。”说着话,就拿起桌上的军刀,挥刀像少夫劈去。 赵阿毛一抬脚顶住刘春,喝道:“站住,要杀他不急在这片刻。等我们出去,开门,看看外面有没有人。”刘春被赵阿毛这么一喝,回过神来,恶狠狠对着少夫道:“终有一天,老天会收拾你们这帮刽子手。”说完,拉着老李走到门边,轻轻拉开门,微微伸头,左右观望片刻,转身对赵阿毛道,“卫兵都不见了。” 此时一阵阳光顺着窗户撒了进来,正好照在猪饭背脊上。不知道这早春的阳光能否洗刷人世间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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