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书写营要引用书的开头句式,理所当然的就想到那句:“他和曼桢认识,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算起来倒已经有十四年了--真吓人一跳!马上使他连带地觉得自己老了许多。”原来这本书是以第三人称写的。
接下来的一天《半生缘》这本书就摆在书桌上,忍不住又拿出来复读。
这本书讲了民国时期上海的一个爱情故事,女主顾曼桢在家排行老二,她父亲去世后,家里的姐姐为了养活一家人,当了舞女,正是因为这个身份,作为亲身的姊妹,曼桢也无法独善其身,虽然她一直在摆脱这个命运,终归一直纠缠在这场事端里,失去了真心相爱的沈世钧。
我这次重读时就在想张爱玲为什么要这样来写这些情节,她把人物的命运安排得矛盾重重只是为了小说好看吗,她是不是也有这么想过,同样的家庭里,长姐的牺牲成全二妹及其全家人的幸福是不公平的?这些命运的转折似乎很突兀,那些人性深处的枝枝曼曼一条一条的被拎出来在书中却很自然。
一开始张爱玲就为顾曼桢的命运安排了许多伏笔。叔惠和世钧一开始就对曼桢的家世有猜疑,他们疑心曼桢那个最小的训练有素的弟弟是她的儿子。曼桢和世钧两个人第一次讲到自己各自的家庭时,张爱玲这样写道:“曼桢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好像是下了决心要把她家里的情形和他说一说”“曼桢向来最怕提起她家里的这些事情,这一天她破例对世钧说上这么多话,当天回家的时候,心里便觉得惨淡。”从这一些内容可以看出曼桢从一开始和世钧的交往注定就摆脱不了双方家庭的牵绊。
同样青春期的二个女子,顾曼桢有知识,有自己的工作,可以自由恋爱,张爱玲这么描写曼桢:“却有一个少女朝外坐着,穿着件淡灰色的旧羊皮大衣”“她的脸圆中带方,也不是方,蓬松的头发,很随便的披在肩上。”这是一个青春少女的形象,还带点无辜的忧郁。
同时期的曼璐,作者这样写:“她穿着一件苹果绿软缎长旗袍,倒有八成新,只是腰际有一个黑隐隐的手印,那是跳舞的时候人家手汗印上去的。头发乱蓬蓬的还没梳过,脸上却已经是全部舞台化妆,红的鲜红,黑的墨黑,眼圈上抹着蓝色的油膏,远看固然是美丽的,近看便觉得面目狰狞。曼桢在楼梯上和她擦身而过,简直肖点恍恍惚惚的,再也不能相信这是她的姊姊”
在曼桢遇到美好的爱情时,曼璐这边却永失初恋只能选择她自己很讨厌的祝鸿才嫁掉。曼璐母亲抱怨曼璐轧的人越来越不像样了,只有曼桢知道是曼璐自己每况愈下的缘故。她们一家居住的房子也是曼璐从前和一个人同居时,人家给顶下来的。曼璐蜕变成一个二路交际花,只至被人误认为舞女倒还很高兴。从这些描述中可见姐姐曼璐的青春是如何的被消耗着。
特别喜欢看《半生缘》前六章对曼桢和世钧爱情的描写,他们的相爱好像没有什么来由,这三个人是同事,世钧寄住在叔惠家,曼桢和叔惠在一个办公室工作,这三个人核心人物是叔惠,天天一起在外面的小餐馆吃中餐,有一天因为世钧母亲要给他世钧介绍女朋友需要照片,三个人在寒冷的初春吃完中餐去拍照,曼桢将手套遗失在树下,下班后世钧竟冒冒然怀着一种朦胧的心境在春雨中走了几公里路去将这只红手套捡了回来。而他自己也对自己的行为有点不可思议或者说有点懊悔,也说不上是为了什么,第二天还手套时避开了叔惠,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而这中间,单位叶先生做寿,同事们都去拜寿,世钧觉得无聊不想去,后来又因想着曼桢可能会在,便又赶过去,哪承想曼桢偏偏也想到怕他不来,已经帮他在签名簿上签了名了。在写到世钧会将回南京时,对曼桢的描写也特别有意思,“‘你礼拜一一定回来么?话已经说出口,她才想起来刚才已经说过了。”两个人心照不喧却又不说出来的爱全都寄养在这些文字里了。
有人说想看爱情最美好的样子可以去读这部小说,世钧从南京回来的当天,他有点迫切的想见到曼桢,“第二天一早到上海,世钧说:直接到厂里去吧。他想早一点去,可以早一点看见曼桢,不必等到吃饭的时候。”“其实他等于已经说了,她也已经听见了。她脸上完全是静止的,但是他看得出来她是非常快乐。这世界上突然照耀着一种光,一切都可以看得特别清晰,确切。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像这样觉得心地清楚,好像考试的时候,坐下来一看题目,答案全是他知道的,心里是那样的兴奋,而又感到一种异样的平静。”
曾经读过一篇文章这样写:《半生缘》里最可恨的人物不是祝鸿才,而是沈世钧,他是不争的,这在文章开头,曼桢和世钧初相识的对话中也有提到过。
世钧是真爱曼桢的,他在第一次加南京送翠芝回家的马车上,翠芝问他是周一回上海么,他突然想到曼桢,“一想到曼桢,他陡然觉得寂寞起来,在这雨丝丝的夜里,坐在这一颠一颠的潮湿的马车上,他这故乡好像变成了异乡了”
而同世钧一道回南京的叔惠是喜欢翠芝的,却因自己是穷小子,不想高攀翠芝。
第一次冲突是曼桢从南京回来,世钧的父亲认出曼桢是舞女李璐的妹妹,沈母希望世钧不要与曼桢来往。世钧和曼桢谈起这事,曼桢说:“有时候不能不拿出点勇气来”“我觉得我姊姊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她没有错,是这个不合理的社会逼得她这样的”她说得气呼呼的,世钧去却苦痛的沉默着,曼桢突然把世钧送的戒指从手上脱下来扔到垃圾桶里:“也不值得为它这样发愁”
在姐姐曼璐的婚姻亮起红灯的时候,她想到了二妹,祝鸿才一直对她妹妹有野心,否定 像特别痴心。她被她这个想法吓住了。“她竭力把那种荒唐的思想打发走了,然后她知道它还要回来的,像一个黑影,一只野兽,它来过一次就认识路了,咻咻地嗅着路,又要找到她这儿来了。”
这中间又出现了一个男人豫瑾,是曼璐的初恋,他一直没有结婚,想必是不能够忘记她。但是也不知怎么的,他这次来曼桢家,他喜欢上了曼桢,差点要跟曼桢表白,而顾家母亲和老太太都觉得这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曼璐再见豫瑾时,豫瑾再也不愿意听曼璐的深谈,他“豫瑾极力制止自己,于是有一段较长时间的沉默”他把以前的一切都否定了。她所珍藏的一些回忆,他已经羞于承认了。这时的曼璐才真正从心底开始恨起了她的妹妹。“曼璐真恨她,恨她恨入骨髓。她年纪这样轻,刀是有前途的,她从前和豫瑾的一些事迹,虽然凄苦,却是有回味的,但她妹妹让这份回忆变成了一堆刺心的东西,碰都不能碰。”
世钧这时却也在生着豫瑾的气,他甚至下决心再也不到曼桢家去了。
姐姐终于设下毒计把曼桢骗到她家,被祝鸿才强暴,并关押到她怀孕生子。这中间曼璐和曼桢有一场激愤的对话:“我那时候要是个烈女,我们一家子全饿死了!我做舞女做妓女,不也受人家欺负,我上哪儿撒娇去?我也是跟你一样的人,一样姊妹两个,凭什么我就这样贱,你就尊贵到这样地步?”
而南京那边,世钧找不到曼桢,以为她嫁给了豫瑾,他不相信曼桢会一直爱他,他不自信,他自觉得他比不上豫瑾。
在曼桢最难熬的岁月里,他和翠芝结婚了。虽然两个人都知道他们并不相爱。
曼桢生完孩子从医院逃走后马上想到给世钧写信,他相信他能安慰她,因为她受过很多磨难。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错。
但她终于从叔惠那里得知世钧结婚了,她才下下觉得天地变色。不管别人怎么样坏,自己的姊姊,自己的母亲,都没有世钧这样使她伤心。
也可能是太绝望了吧,为了孩子,曼桢最终嫁给了祝鸿才。她这样看祝鸿才的外遇:“这些年她固然也是痛苦的,他也没能够得到幸福,要说是为了孩子吧,孩子也被带着受罪,当初她想着她牺牲她自己,本来是带着一种自杀的心情,生命却比死更可怕,可以无限制的发展下去,变得更坏,更坏,比当初想象中最不堪的境界还要不堪。”她为了孩子终于离婚。
世钧和翠芝结婚后有了两个孩子,他们全家搬到上海,一天晚上世钧突然看到曼桢写给他的信:“世钧,我要你短简,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永远等着你的,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他恍然隔着悠悠的岁月听到了她的声音。这里回到文章开头,从第一次遇到她,已经十四年了。
“世钧,我们回不去了。”
“世钧,你幸福吗”
“我只要你幸福”
他们知道今天从这里走出去,却是永别了,清清楚楚,就跟死了一样。
这边叔惠和翠芝,也若有所失,虚度此生之感。
抄完这本书,感觉张爱玲笔下的沈世钧,真的没有什么过人的地方,他既不聪明也不勇敢,也没有叔惠漂亮,但是顾曼桢就是爱他。
曼桢的可爱在于质朴,在于她对人生一种敝帚自珍的珍重,“一样东西一旦属于她了,她总是越看越好,以为它是世界上最好的”。当世钧是属于她的,她也觉得世钧是世界上最好的,她对拥有的一切,都那么珍惜,困窘的日子,也被她过得一笔一划,有滋有味。
世钧也不是那种青年才俊,他老实木讷,和漂亮活泼的叔惠在一起时,总是被比下去。但他和曼桢,互相知道对方的好,他们的恋爱,是普通人的相爱相惜,一种淡淡的喜悦,相互拥有的实在感。
按说这样安分又节制的爱情,在这世间总应该有容身之地,然而一旦外力介入,力量就比德性更重要,沈世钧却是一个无力者。
他害怕与这世界碰撞,曼桢家人的态度,世钧父亲曾经和曼璐的纠葛,都曾让世钧纠结。而张豫瑾作为一个追求者的出现,则让他对曼桢的爱情失去了信任。
一方面,是他不够自信,不相信曼桢会那样爱他,另外一方面,也是他不相信曼桢有为了爱情抵抗家庭压力的能力。世钧没有勇气正面跟曼桢问清楚,他的愤懑,足以表现出他软弱的一面,但他却没有能力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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