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铺地”

                                          二皮

      夜半时分，窗外下起了凛利的雪粒，打在枯树枝上，“唰唰”地响，随着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声音像夏日的骤雨。有些坚硬的雪粒被风卷来，肆意地敲击着窗玻璃，发出“啪啪”的响声。

        想必外边已是冰天雪地，想的起以往在寒雪天气里脸上被雪粒没头没脸地袭击刀割般的感觉，那种彻骨的冷呵……而现在，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盖的是轻盈保暖的蚕丝被，身下是厚厚的棉褥子和软软的席梦思床垫，室内温度不开空调也不是那么寒气冷凝重，身旁是小儿子甜甜的鼾声，我不由得想起以前冬日里铺“草铺底”防寒的情景……

        “草铺底”，只是我们通俗的民间叫法，我不知道它的学名是什么，想必该是“草铺垫”或者“草褥子”更恰当一些。“草铺底”的前身应该是“地铺”和“草剌”。前者比较复杂：挨墙一米许，埋下几根木橛，用丝绳交织加固，形成一个没有盖子的长方形笼子，里面装满豆秸或麦秸等松软的柴草，顶多有半米高，上面再铺上褥子床单，一个简易的地铺就成了；“草络子”更简单：以前的牲口屋总是用一道矮墙隔开，用来做牲口铺和草料间，喂牲口的男主人，为避免起夜在住房和牲口屋来回奔波之苦，干脆把床铺安在松软暖和的草料上。

      而“草铺底”是地铺进化来的，是“移动”的地铺，究其历史，尚不可考证，但应该历史很长吧，当年的农村，寒冬季节，谁家没有几个这样简便实用的“保暖神器”？

      一场大北风呼呼刮过，第二天，气温骤减，河里都结了厚厚的冰，人们冻得受不了了，晚上摸着冷冰冰的又潮又薄的褥子，心想：明天真的该铺“草铺底”了！

          用几条破旧的单子，一般是又粗又糙的家织布——缝织在一起，一头留一个大大的口子，做装麦秸的入口。初中时给住校的老师帮忙装过草铺底，那是一种多么美好的场景啊：一群半大孩子，若脱笼之鹄，或骑自行车，或推着笨重的架子车，有的干脆扛着工具步行，叫着笑着，一起到田野里孤零零的麦秸垛去装草铺底，学校领导和农户们已经谈妥了，一般装好一个草铺底只块把钱，那些麦秸须是经牲口拉石磙碾过的，圆柱形的麦秆已经被“加工”成紧贴着的两层皮儿，并且变成白或黄的颜色——不可想象经过脱粒机加工的圆滚滚的麦秆铺在身下会怎样，不过发暖效果肯定不如前者——真正的石磙碾过的麦秸，也许是石磙的碾轧、破坏了麦秆的组织，有利于其内部热量的发散吧？

        装草铺底，麦秸的量的多寡也有讲究，装得少了不暖和；多了圆滚滚的睡不下人，只有装得正好，用针线缝了口子，铺到床上打理得厚薄均匀，真的能和现代的席梦思床垫比美呢！

        当然，当年我们住校的学生是没有福气享受草铺底的温暖的，到我当了老师，二十几年三十年以前，我们住在学校老宿舍里的老师们，一直是用这种方式取暖的，印象最深刻的是装上草铺底的第一个晚上，会热得人睡不着！那种自下而上源源不断的热量环绕你的全身——这种热不像电热毯只身下一小片热得煎皮，而被窝里依然冰窟般冷飕飕——热得睡不着了，我就和妻儿猜谜语，说笑话，虽然呜呜的北风从贴着防寒塑料布的破旧木头窗缝挤进来，在屋里乱窜，我们蒙了头说笑，倒也没感到寒冷。

      睡这样的草铺，头几夜最好把茶瓶、水杯等在床头准备齐了，因为新的麦秸，散热太厉害，会让人口干舌燥，得拼命地喝水。不过数日后，草铺底还真成了让人欲罢不能的小宝贝：它散发的热量，不大不小刚刚好，不像电褥子散热不均，还煎皮；并且，草铺地材质是纯天然的柴草，透气性强，潮气散发快，不像海绵床垫睡久了塌凹，潮气散不出，底下湿漉漉一层溻身，令人难受。并且柴草蓬松软和，堪比席梦思！

        自从搬进新房，十多年了，席梦思床垫代替了草铺底，不是天气变暖了，实在是现在的楼房在保暖、密封方面更高一筹：双层玻璃、推拉铝合金窗、外墙保温层……这一切让寒冷的室内冬夜成为历史。我家的草铺底外罩被妻子包裹着新床垫，常年匿身于褥子床单下面，成为过往岁月的唯一念想。同时，时时启动记忆闸门的还有当年那涂着红漆、吱吱呀呀的小木窗、被夜风吹得哗啦啦做响的窗纸，还有深夜在寒风里和木门叮当碰撞的铁门环；当然，还有那冬日暖阳下安详地兀立在田野、反射着暧暧暖光的麦秸垛……

                          2020.12.29晚11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