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

1

他娶她的时候，彩礼只有两只碗两双筷子，这几乎成了当时十里八村的笑谈。

住医院的家属院，矮小的墙，同样矮小的房子，还有一片小小的菜地。

她在工作闲暇的时候，就在菜地里忙碌。我已经记不得种过哪些蔬菜。只记得她种了一小片因为我嘴馋从未红过的草莓。

那时的世界还很小，没有高楼大厦柏油马路。周末的时候我们仨去镇上唯一的”商场“购物。

有我的玻璃球，她的肥皂，还有他的刮胡刀。

七月的风挟持着燥热，在全镇最宽的那条马路上掀起阵阵的尘土。

他们把我护在中间，拖拉机嘟嘟嘟的从我们身边开过去。我能闻到最老旧的柴油机排放出来的清香味儿。

2

世界开始渐渐长大，我们从小镇搬到了县城。电视机从熊猫牌换成了康佳，冬天的时候再也不会因为烧柴让她咳嗽。

他们开始拼命的积累财富。后来，我们从一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搬进了一个三室一厅的大房子。

那一年，我离开他们，去更大的一座城市生活。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他们时常会打电话给我 ，用极其小心，生怕打扰到我的口气询问：

在忙吗？抽空回来看看。

而那时我为了见识更大的世界，为了工作，为了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陪他们几天。

推开那扇熟悉的门，他们俩一起出现在我的眼前。她的眼角已经笑出了褶皱，他在等我回来的日子里偷偷白了鬓角。

看见她为我做的一桌子的菜，我像儿时过年了一样的高兴，却再也笑不出来。

3

她在医院体检的时候发现肺部有了几个黑点。她的同事开玩笑说，是不是他总在家里抽烟导致的。

后来，我们仨房子里的烟灰缸里再也没有过烟灰。

我在家的时候，他会喊我去抽烟。

我和他趴在阳台的窗台上，撅着屁股，脑袋伸出窗外。看日头慢慢西沉。

他不太爱说话，和我聊了几句就没声音了。他默默的给我沏了一杯茶。

然后我们俩一起默默的等她下班回家。

4

她好像一辈子都在攒钱。

为了从小镇搬到县城，为了买第一个房子，为了买第二个房子，为了买车，为了我。

明明他和她每个月的工资加起来有1万左右了。她明明可以在这个小城里生活的更滋润一些。

我的手细皮嫩肉，她的手心满是茧子。她从不去餐馆吃饭，没有一件名牌衣服，化妆品只有洗面奶。

他们结婚这么多年，除了前几年我给她买的金项链之外，她没有一件金银饰品。

最初的那段日子，她总戴着那条金项链出去。跟别人说，那是我给她买的。

后来索性也不戴了。我问她，她说戴不习惯。

在听说一个姑娘因为我们仨的条件一般，不能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了好久。

出来之后给我做了一桌子的菜，看我吃的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的流眼泪。

5

说实话，她做的菜真的很一般。

除了家常菜，做条鱼，炖个鸡都不拿手。可在外面那几年，我总想念她做的手擀面。

甚至有一天晚上，为了她的手擀面，大老远的坐着飞机赶到沈阳，又从沈阳折回了家里。

现在她做什么菜我都爱吃。哪怕是我最厌烦的韭菜。

她做的菜算不上美味却有特殊的味道。在外面花多少钱也吃不到。

她每次做菜的时候我就眼巴巴在餐桌上等着。看她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才觉得生活的齿轮在一点点咬合。

6

我在码这些字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最近的日子她总失眠，我的神经衰弱是从她那里遗传来的。

她睡觉很轻，可他偏偏是一沾枕头就鼾声响亮的人。

我的房间只有显示器的光，透过门缝，我看见客厅里的灯还亮着。

他在等她睡着了再去睡。

这么多年，我从没见过他“浪漫”过：他从没为她说过甜言蜜语，没为她买过花，甚至还欠她一枚结婚戒指。

他们有的时候也会吵架，但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只是沉默，一直等她消气。

他会细心记得她想要吃的菜，该为家里添置的东西，在下班的时候买回来。

年轻的我们总以为浪漫就是香槟玫瑰，海誓山盟，满嘴的情话。

恋爱，分手。在一场又一场的感情里玩着幼稚的游戏。

有的时候我就想，此生能遇到那么一个白头到老的人最好。如果遇不到，那就陪他们俩慢慢到老。

希望他们的身体一直健康，希望这是很长，很好的一生。

Kk

2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