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经常生病,大家都以为她会先死。所以当医生说舅舅癌症晚期还有三个月时,大家都很错愕。我和妈妈赶紧回去看望了他,共两次。
第一次是刚听说得病,我们去到医院,同屋有四五个病人,他在最里。我喊了一声舅舅,他看到我,轻微点了点头,算是应答。平素硬朗的他,此时像个小学生一样,乖乖坐在床上,鼻子里吸着氧,手上打着吊瓶,眼睛疲惫不堪,手已成青色。我买了些苹果橘子香蕉橙子,问他吃哪种。他说不想吃,我笑着说,舅舅我剥橘子给你吃吧,我还从没剥过橘子你吃呢。我喂他,他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顺从地张大了嘴巴,乖乖地吃了下去。几个表哥表姐守护在他病床上,为他的八十大寿讨论席桌问题。舅舅还不知道自己癌症晚期,年轻人想着给老父亲做寿,实则是通过办寿捞一笔,因为寿辰的日子根本还很遥远,是下半年的日子。他们也心知肚明,舅舅,即他们的父亲在这个世界上已时日不多了,舅舅并不知道自己的病,也不知道活人的打算,他极其认真地看着席桌的材料清单(他自己就是大厨),哪些多了,哪些少了,哪些根本不需要,家里又放在哪里,一一交代给孩子们。其中二表姐性格急躁,说就按这些买,你就不要管了好嘞,好好养病,最后他们为花生的数量争执起来,舅舅说他出院后不喝酒了,所以家里的花生米也无用了,这次办酒席就用家里的,这样就不需要花钱买,儿女坚持要买,说懒得回家找。时间快12点,我告诉舅舅,我们得走了,下午还去看下姨妈,然后晚上要回重庆,因为孩子要读书。他很理解地点点头。然后我们就离开病房,离开时他还是坐着的。
回到重庆第三天,他们家开始做寿。那时就已经不行了,但儿女把他接回去,要拜寿,见亲戚。做寿时我没回去,妈妈出席,据说很闹热,钱也收的不少。妈妈回来第二天,又得到电话说病更狠了,不光剧烈咳嗽,还开始说胡话。他问我姨妈和我妈,问他们小时的名字,小琼小云呢?二姐回答她,二姑也老了,走不动了,幺姑回重庆了,孙子要读书,舅舅听后眼泪无声地流下。就这一通电话,舅舅昏睡过后短暂清醒时的呼唤,我们又回去了。这回舅舅出院了,儿女们让他在老家等死。他已神志不清,躺在左边的卧室。同我们一起回家的,还有大表姐,大表姐是他与第一个老婆生的孩子,生后不久那个舅妈就一命呜呼。表哥走到床前,大声对舅舅说,爸爸,小碧回来了!昏睡中的舅舅,好像从沉睡千年中醒来,睁大眼睛看了已头发花白年过半百的女儿,又昏睡过去。我摸了摸他的脑门,一层油腻腻的汗,已是弥留之际了。
30年前,我同样站在这个卧室,站在这个卧室门口,统一方向,同一床,看着外婆泪流满面,全家人围着她,二姨指着我,告诉外婆,今天周末学校放假了,你看谁来了?外婆看着我,无声的泪水倾泻而下,我也站在门口,扣着墙上的石灰泣不成声。如今相同的一幕又出现了,只是以前是土屋,现在是砖,以前是木头床,现在是现代的床,但又有什么区别?外婆和舅舅都在同一地方死去,很巧。舅舅的呻吟日渐加重,他不理任何人了,完全昏迷,只有艰难的呼吸,做着最后的挣扎。当天我们又回去了。是夜我没有睡好,到了四点多做了一个梦,看到大家都穿着白衣服,听到一种仪器叫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尖锐,最后变成了不停歇的长啸,我大喊,快来啊,舅舅不行了,这个时候我死去的父亲对我说,人在死的时候,哪怕给他剪一下剪指甲,也会痛得要命,我将信将疑地问我爸,真的啊?后来就醒了,早上打开手机,表姐的电话就打来,说凌晨4点50,舅舅已走。我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又准备回老家。同时想起梦中与父亲短暂的聊天,很是满足,竟有种喜滋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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