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会走路以后,我就从未离开过家乡,可是在我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我离开过一次,因为我的母亲而离开,也因为我的母亲而回来……
十一月初八是个双日,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宜婚嫁,忌搬迁。可对母亲却是个霉日子,母亲因前几日六女儿不幸夭折,一直悲痛。在上午十一点零八分的时候早产,生了这个又是女儿。
隔壁大娘看母亲没有好心情,也没有奶水喂养这个又是女儿,和父亲商量着把这个刚出生的又是女儿送人吧!刚好她在罗河的外甥女都三十好几了,至今未怀,大娘也一再保证,去了会对她好,会视如己出的。
父亲瞒着母亲,趁她睡着了,找来一个大篮子,底下放些稻草,再垫上一块小絮片,把裹着一块大絮片的小人儿放进去,给大娘送到了罗河……
就这样不会走路的我离开了生我的村子。
由于母亲已经失去一女,想着又失去一女,整天以泪洗面,不敢出门。大娘来劝母亲说:你别难过了,村里人都笑话你生不出儿子呢,说你们家是“寡孤”!你把身子养好,就像三麻子家,还有王宝家一样,不都生了五六个女儿后又生了个儿子吗?你下一胎一定也生儿子了,堵住他们的嘴!
不知是父亲抵不过母亲的眼泪,还是自己于心不忍,思女心切,连夜包了村子里唯一的一辆三轮车去罗河,说尽了人间好话,用一个父亲的尊严,跪着接回了这个离开他三天的我。
我被抱走的这一段,丝毫没有影响我的成长,我照样古怪,照样泼皮,照样聪明伶俐,人见人爱,特别是父亲,更视我为掌上明珠。
姐姐们不管我乐不乐意,就喊我小六子。因为在我的脚底下,也就是第二年,母亲真的给我们生下一个弟弟。我们按照六五四三二一的顺序站在母亲床前,迎接弟弟的到来。随着弟弟的到来,家里就没有关过大门。我们又按照一二三四五六的顺序,看着一班人把大门下走、大桌子被抬走,还跟着一排人在看热闹。
都叫弟弟“大七子”,我很不理解,为什么我是“小”六子,他是“大”七子?只有父亲笑着喊我“王带弟”,是我带来的弟弟。也一定会带来新的大门和大桌子。
春天脱去笨拙的破棉袄,人懒绵绵的,除了后山上许多桃花盛开,也没什么好玩的。
最让我心烦的是傍晚放学回家,丢下书包不能和小伙伴们去撕混,而是要去地里割小鸡草。
我们家的地都在小学附近,每一次拿着篮子去地里,都能看到我特别喜欢的谢老师。
让我觉得特难为情,特丑,是因为老师看到了我在地里干农活。至今我还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觉得干农活很丑?
我从开满油菜花的油菜地里抱着一大抱小鸡草出来的时候,也能看到我喜欢的谢老师,对我咧着嘴笑。
我就不懂,小鸡为什么爱吃这长得毛拉拉的小鸡草?难道就因为它的名字叫“小鸡草”,小鸡就爱吃吗?我讨厌小鸡
母亲去大塘里洗衣服去了,交代我看着大盆里的小鸡别让猫叼走了。我认真的看着黄嫩嫩的小鸡,伸手去捉起一只,毛绒绒的,用手指,点一下它的小尖嘴,它也不反抗,使点儿劲捏一下,还不反抗,再使点儿劲,再使点儿劲,小鸡不但没有反抗,还咽气了,被我捏死了。
母亲回来把我打了一顿,还是父亲抱走了我,母亲才没有追出来接着打。我生气的扬言,要离家出走!
父亲怕我们跑丢了,怕人贩子把我们拐走了,开始教我们记家庭地址:安徽省,枞阳县,公塥村。
“安徽省,枞阳县,公村”,我都会写,就是写不来“塥”,不是把里面写成两横,就是写三横。为此父亲很伤脑,他觉得,这个“塥”字认识的人少,要再写错更不得了。
父亲把我牵到热闹的街上,只见猪贩子在猪笼子里抓出被人看上的小猪,用绳子绑好,两个劳力抬起来称,小猪从被抓那一刻就发出尖叫声,该是嫩杀猪声。
父亲拉出躲在他身后的我,指着供销社门口长木板上白底黑字“公塥供销社”的“塥”字让我认,注意看是几横,记下了!而我更感兴趣的是供销社里的花玻璃丝,白的确凉,低头看我身上是捡三,四,五姐姐们都穿不下剩脚子,白又不白的破棉布衣,真不喜欢这棉布衣了。
还有那边卖的像羊脂一样的雪花膏,又白又香,就差把我鼻子香掉了。摸摸早上四姐姐给我涂了许多哈利油的脸,感觉脸上好重,怎么还这样粘糊?
父亲又带我去村大队部门口,同样是木板上,同样的白底黑字,父亲指着“公塥村大队部”上的“塥”字问,记得了吗?“塥”字都是这样写的,里面只有一横!
我心不在焉的答着,我晓得了。趴到门口,怯生生的伸长脖子往里看,村部里墙壁上挂了好多毛主席相片,这里的毛主席笔挺、干净、好高大啊!哇!还有好多大白纸,这些要是能给一张给我当草稿纸多好啊!我的稿纸都是写完了擦,擦完了写的。在上面画个猪八戒,或者是在上面抄《爱拼才会赢》歌词,或者是……
父亲拉着我离开村部,在回家的路上苦口婆心的告诉我:公塥村的“塥”字用得少,认识的人不多。我们公塥也不出名,在地图上可能找不到的小山村,我们村不是名胜古迹,也没出过一位科学家,可这是我们的家乡,我们要爱她,呵护她!怎么能把家乡的名字写错呢?!
公塥村是我的家乡,除了在外求学的几年,我又回到了家乡当上了一名乡村老师,没有远嫁,先生也同意常住公塥村。
是啊!记忆中的家乡人多,贫穷,男人们会为一块石头而打架,女人们会为洗衣先后而争吵。而现在已经是老人村,所有的村民拉到一块,也就只能凑起三桌麻将!
到处是种满树苗的田地,野草横生,两年不回家就找不到回家的门。池塘边没有人声鼎沸,偶尔听到拖把的摔打声,仅几声而已。
智能手机可以定位公塥村,只要你的“塥”写的对。
2020年来了,父亲已经病魔缠身,不能下床了,姐姐们在外地,只有我在家常陪母亲说话,照顾父亲。
这个特别的2020年我还在公塥村值班,不曾出门!
我的童年在记忆里,一去不复返!我的故乡不在我的记忆里,而是我一直在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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