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十五条狗》

人类的智力是份棘手的礼物。

——安德烈

首先你要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在精彩人生后痛苦死去和悲惨人生后幸福死去里，你会选择哪种？我想，很多人都会给出不同的答案。

十五条狗便是由这个问题开始的，故事起源于两位天神的打赌：在探讨人类的智力问题时，天神阿波罗和天神赫尔墨斯立下赌约——在动物拥有了人的智力后会不会比人类更快乐。它们把赌约限定在动物死后的最后一刻，若是只要有一只动物走到生命尽头是快乐的，天神赫尔墨斯便赢得了胜利，反之则是天神阿波罗。

这个赌约的核心，是人类的智商是礼物还是祸患的问题，而在人间，有人哭着活，有人笑着死，人间的复杂好像没有办法区分出拥有智力的我们到底是快乐还是悲伤。两位天神选择把人的智力赋予动物，用动物死前最后的状态，来探讨这个复杂又哲学的问题。

它们把动物选定在狗的身上。

于是一夜之间，兽医诊所里十五条狗的命运悄然改变。

这十五条狗分别是阿加莎、阿提克斯、博比、班吉、贝拉、道基、弗利克、弗拉克、莉狄亚、罗纳迪诺、萝西、普林斯、马克斯、马济努和雅典娜。十五只狗在一夜之间发现自己似乎于别的狗不同，它们决定逃离兽医诊所，一番争执后，有三条狗留下。另外十二只狗决定逃离。

留下的三条狗是莉狄亚、罗纳迪诺和阿加莎。它们因留念主人的温暖于关爱而留下，却并不明白等待它们的，正是命名为“关爱”二字的残忍。因为年纪太大，它们被送来兽医医院进行安乐死。

如果它们仍像普通的狗儿一样，那么安乐死对它们来说也不过是对生命和主人最后的告别，可当它们拥有了人的思维后，主人对它们所做的一切——挑逗、捉弄在它们眼中形成了一种奇怪的不平等性，在它们一直以来视为朋友的主人的眼中，它们似乎就是主人生活之余的玩具，在生命走到尽头之时，留给它们的就只有冷漠，和一只冰凉的药剂。

在沉痛的落差与不解中，它们的死亡是痛苦的，尽管它们生前很快乐。

而另一边，十二条狗来到了公园的大街，显然它们还未适应身上发生的变化，若说它们这时感到困惑，未免轻描淡写。如果说当意识发生改变时它们感到“困惑”，那么在全体走出诊所后门，望着邵尔街，蓦然发觉它们自由到了无助的地步，身后，诊所的门已关上时，眼前，这个弥漫着噪音与恶臭的世界现在对它们而言有了从未有过的重大意义，此时此刻它们的感受又要如何形容呢——它们在哪里？谁来领导它们？

首先，一种新语言在它们之间蓬勃发展，改变了它们的交流方式。再然后它们共同发现了利用时间的方式，然而这种改变使它们变得奇怪。它们知道自己是特殊的，它们有自己的语言，但这种语言仅存在于它们十二条狗之间，其它的狗听不懂，人也一样。

它们说着新出现的“狗语”，过着于狗无二的生活，但是却与狗不同，它们渐渐的，失去了曾今的生活。若说曾今的吠叫只是为了情绪的发泄，但现在它们开口说话都需要合适的理由，它们失去了曾今那种随意大叫的快乐，也找不回曾今做狗时的感觉。

它们活在明明懂得人类的语言，却无法与其交谈；活在明明知道自己是一条狗、其它狗却不把你当狗的世界里。它们变成了，一种非人非狗的中间物。

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大的问题——领导权。谁来领导它们这个特殊的小团体，在争夺领导权的过程中，贝拉、雅典娜和博比成了这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它们的死亡无疑依然是痛苦的。

在狗群中，语言悄然而生，普林斯创作了一种名为“狗诗”的东西，引起了部分狗的共鸣，尽管它们并不知道“诗”对它们来说到底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它们去欣赏和理解它。然而这种作品的传播引起了狗群统治者的不满，它认为这种毫无意义的遣词造句不应该在狗群中存在，并且会让它们与其它狗的距离越来越大。狗群需要团结，而团结意味着全体必须以相同的方式理解世界，就算不是理解整个世界，至少也得对规则有共同的认识。但普林斯拥抱新的思考方式、新的语言显然和它们不是一伙的。它被认为是蛊惑狗心。在即将被咬死的夜晚，天神插手提醒，普林斯逃离了狗群。

剩下的狗聚集在公园一脚，继续过着流浪生活，随着普林斯的离开，狗群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张，狗群的生活也变得更加怪异。

首先是语言，它们被赋予了新的思考方式、新的语言，而这种语言是它们与普通狗隔离，为了“像一只狗”，狗群领导人命令众狗不许说“新语言”，必须以曾今的语言交流，然而，在新的思考方式下，众狗已经无法再找回曾经吠叫的感觉，但迫于权威，它们仍要用这种方式生活，以前显得自然而然的一切，现在都变得奇怪。一切都变成了仪式。

它们被迫模仿它们所记得的旧语言，它们成了模仿狗的狗。

其次是等级，一种前所未有的等级观在狗群中蔓延。领导层，高层，中层、底层……思维方式的改变使它们产生了新的追求，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利的享受。而这种权利的划分，依旧是以身高体型和武力值来界定，于是乎，体型最小的班吉与道基成了狗群的底层——谁都可以肆无忌惮的上它们（在狗群中上与被上是等级观念的体现）。

就像人们所说的“踢猫效应”，人总要寻找到一种比自己更弱的东西，来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性，在欺负比自己更弱小的人身上找到满足感。

如果说班吉曾经不明白为什么狗群要留下它和道基，那么现在它已经有了很清楚的答案：其它狗需要它，弱小卑微的它，来维持它们的等级。这个从来没告诉过其它狗的想法，让它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力量。它，班吉，和头领一样不可或缺，因为有顶端，就必得有底端。

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当狗”的生活中，狗群似乎已经习惯于它们的生活，新的语言被刻意忽略，一切在仅仅有序的生活中显得风平浪静，但狗群还是忽略了它们的改变——被赋予的思维方式。

班吉虽然弱小，但却并不懦弱，在众狗日复一日的欺压中，它始终隐忍，寻找一个摆脱的机会，终于，当它出去为狗群寻找食物时，闻到了它曾经最熟悉也最害怕的味道——带着铁锈的食物的香味。它知道，那是人类投下的陷阱，而这，也将成为它的陷阱，它将狗群带向这处美好的“空中花园”，享受看着众狗挣扎的快乐，底层狗班吉，终于成为了“狗上狗”。

其它狗的死亡无疑是痛苦的，它们死于权利，死于斗争，当它们被赋予了人类思维的那一刻起，它们就是不同于其它狗的，但它们并没有利用上这种不同，反而固执地想要回到普通狗的生活方式，这种不伦不类的后果也为它们带来了悲剧。

班吉是聪明的，它利用了人类的思维，学习人类的语言，并通过这种方式得到了打量好处，它找到了新主人，再也不用担心被欺压，也不用担心温饱，但这也是它悲剧的开始。若说动物可能在过度文明的环境里滋生出野性，那么班吉已经变野了。它无视自己的天性，抛开天生的谨慎，混淆了自我放纵与操控，迷失于自己曲折的算计之中，再也看不见真正的主宰者是谁。

班吉被赋予了人的思维，却保留了狗的奴性。在松懈的环境里洋洋自得，放松警惕，最终死于它最熟悉也最忽视的东西——铁锈食物的香味中。

随着班吉的死去，狗群中只剩最后一只狗，也就是因为“诗歌”而遭受排挤的普林斯，尽管流浪的生活颠沛流离，但它仍没有放弃作诗，也许它自己是知道的，这个世界上可能只剩它才懂得这些语言的奇妙之处，它的诗句也会随着它的离世而埋没，事实上，普林斯写出最后一首诗的时候，这世界上能理解那些诗句的只有它自己了，它所属狗群的语言就像当初突然出现一样，也突然消失了。

在普林斯弥留之际，我们或许会说阿波罗赢了，因为没有任何一条狗死去时是快乐的，它们全都像人一样悲惨地死去了，甚至更悲惨。

但是当普林斯弥留之际，它想起了它的最后一首诗。它在心里听见了这首诗，仿佛有人在吟唱，仿佛那全然不是它的声音。就在这一瞬间，它再次震撼了：它的语言是多么美妙啊。没错，如果它是它们狗群里的最后一条狗，那么世上就再也没有生灵知晓它们的语言了，这令它悲伤。但是，它这一生能这么深刻地了解这种语言——虽然它是这么平庸无奇——这是多么美好啊。虽然它还未能深入探索这语言的全部意涵，但它已经见识过了。

所以，普林斯想，它已经获得了一份大礼。更何况，这是一份无法被摧毁的礼物。在某个地方，在某个生命心里，它美丽的语言作为一种可能存在着，或许就像一颗种子，总有一天会再次开花。

它确信会如此，而且这种确信太美妙了。

无疑普林斯在死去时是快乐的，诗句消散的遗憾并不能冲淡这种语言给它带来的惊喜与感动，回到最初的问题：在精彩人生后痛苦死去和悲惨人生后幸福死去里，你会选择哪种？

或许我们不必过多纠结于答案，在人一生的历程中，随着见识年岁的增长，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自然看法不同，年轻人选择当下的快乐，老年人选择幸福的离开，重要的不是你离开的方式，而是你在这漫长一生中得到了什么。

回顾全文，初读时以为它是讽刺小说，因为人性的种种罪恶与弱点，都通过十五条被赋予人的思考方式的狗表现出来——对权利的争夺，对弱小的欺压，对仇恨的罪恶……但读到最后时会发现，作者在结尾给我们的却是治愈。

作为人类的我们所得到的最美好的东西，就是语言，它传达我们想要表达的一切，人类文明从语言开始，也因为语言而复杂，因为复杂而导致罪恶。但我们仍然不能责怪于这份礼物，或许就像普林斯最后说的那样，在短暂的一生中它能见识到这种美丽的语言，并用它创作了独一无二的生命，或许就是最好的事情。

我们也应该感激，可以遇见这份语言，并用它写下这些文字。所以，不必纠结于快乐的生命和快乐的生活，只需享受生命的过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