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总是在别处。”泽维克对雅罗米尔说。“生活在别处,在沙漠、海洋,纵横他茫茫的肉体与精神的冒险之旅,”诗人说,终其一生的逃离,用病躯签下与此间生活的和解——送我去码头。无缘六十年代索邦大学的白墙红字,由极端而崇高,而年轻的塞纳河,“洪水的幽魂刚刚退散”。
源莱茵河纵横发达的支流又支流,北上继而南下,无信号的列车是绝佳代步方式。列车匍匐贴地,飞机起跑跳跃,而十余小时的跳跃究竟太过疲倦而清醒。红皮绿皮的列车身负半车厢的人,读书与思考,去精英化塑造出的大众精英,半车厢是令人着迷的空气,一个梦叩开另一个梦(别睡过站就好)。林海雪原,荒白尽处莽莽肃立的黑森林,太过笔直而未覆雪的发梢如剑,削出一爿黑白分明,“那片野性与皎洁的黑色大陆”。灰霾云层若有撕裂,几缕阳光挣出,来路分明投射在山谷村户,屋顶积雪消融跌坠,抖落出天地间一点艳色,一个梦从深睡中醒来。月台上踱满了鸽子。
不止马尔堡是多动物的,也不止在农场。冬日山居,林中小屋的阁楼,木窗向森林,灯光柔和而温暖,是宜写进童话,也可讲鬼故事的。清晨屋外满地积雪召唤凛冽的欣悦,夜半鼠族日渐嚣张的频频光临,拖家带口扰人清梦。天南海北的陌生人在此间生活偶遇,异国他乡,血缘牢不可破。白日里远洋载来的老干妈和亚洲超市的酱油拼凑出一蔬一饭;日暮西垂后暖黄壁灯笼罩酒香的夜半,灯光,鬼片,吉他伴奏,斗地主……小木屋中枕靠着暖气片熏熏然,近北欧的高纬度冬季,日复一日漫漫长夜。临别德国在海德堡偶遇同项目的朋友,“不是说江湖再见吗,江湖这么快就到了。”“那可不。”
遍地博物馆有如汪洋。徜徉于字母文字间寻觅停靠的岛屿,在法兰克福,在柏林,在海德堡,也在慕尼黑,也在无缘的科隆。施泰德博物馆中随处可见临摹画作的学生,速写雕塑的艺术前辈,屏息凝神,线条与色彩跨越文明的区间。历史博物馆里乍现集中营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无形的手粗鲁一扯,往事便赤身裸体陈横眼前。在柏林,从米利都到亚特兰蒂斯,雅典到孟菲斯,罗马到佛罗伦萨,也有梦中的远东,从雪夜的犹太人纪念碑到东德,也到柏林墙,东边画廊色彩斑斓。“过去的外衣是用闪光塔夫绸织成的,每次回首往事,我们都会为它蒙上另一层颜色。”过去是生活完美的别处,因其既定而供应稳定的安全感,又因其瑰秘引人遥想而神往。悲剧的风化沉淀,尤使人动容,即便是诗人绝迹的时代,梦诗的人不歇。
博物馆中与岛屿遥遥相睇,哥特式建筑则是咫尺仰视的震慑,尤其是哥特式的教堂。风雨中历练的厚重盐石渐染肃穆的黑沉,极尽繁复而近于矫饰主义的雕梁画栋琉璃窗影。巍峨建筑下肉体凡胎卑微而自渐形秽,似曾相识,在同为古典而更历久的文明遗迹中屡现,与现代追求的极简背道而驰。集中的权力从抢眼的高处退居幕后,有关精致靡费的心气枯竭,一抹而净是为极简。无论从建筑结构抑或音质看来,管风琴正是配合教堂的绝佳器乐,如风千万缕沉吟诉诵。在马尔堡的教堂遇见弹琴的老爷爷,温暖妥帖的蓝毛衣,半头整齐银发(四维整齐,中间很光亮坦荡),擦拭干净的皮鞋,露出一截藏青棉袜上织着梅花鹿。恍惚窥见一生的幸福,火炉边另一张面庞微笑着,覆盖着青春的银发与温柔的皱纹。
马尔堡的生活像是在别处,恰到好处的一切如诗。兰河欢快而年轻地路过马尔堡大学食堂门前,老鼠(我以为是水獭,朋友们坚称是老鼠)来回摆动着长尾巴,与白鹅一家涉水而过。城中高地上的马尔堡城堡,正当年时公主骑士的风流韵事消歇,孤独骄傲的迟暮英雄,圈存回忆蜷缩在后院摇椅中,遥遥注视山下的城市日渐成长。同样年长而沉默的伊丽莎白教堂立守城中。附近是声名远播的盲人学校Blista,以学校中心辐射整个马尔堡,变作盲人适应此处生活的天堂。在其它城市,红绿灯柱上专为盲人设计的触碰震动感应与信号灯配合提示音十有八九形同虚设。用盲人打字机敲下自己的名字。也许生而不同,然我们的第一属性是人。马堡建市时的两个原则:男女平等,人人平等,空泛理想渗透进现实,别处的生活成全生活在别处。
“历史不仅仅会沿着到达生命顶峰的路行进,它也会沉浸在日常生活的一潭脏水里。”生活从此处离开去遇见下一个离开,可是你的此处很美,你却浑然不知。
伊丽莎白大教堂(据说是科隆大教堂的原型) 老城街景 “德式幽默” 美因河畔·法兰克福 马尔堡城堡 历史博物馆里的集中营病号服 雪后的林中小屋宛如童话世界 在温暖的小木屋里看雪 一天没逛完的博物馆岛-柏林大教堂震撼最直观 柏林墙东边画廊一隅 海德堡城堡 慕尼黑玛利亚广场 安联球场-拜仁慕尼黑 且听风吟-管风琴 最后-文武双全、风趣幽默、多才多艺…的百科全书Holf爷爷镇楼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