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深冬的一天,快过农历新年了,夜里快十一点,我正准备睡觉。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把我惊醒了,是住在家里的奶奶打来的,她说,“刚刚,一直住在医院里的外公去世了。”我实在难以相信,急忙打电话跟爸妈确认。国庆假期,刚给外公去电话,外公还在老家住着,他只说说话喘气困难,并无其他大碍,我还说过年回家就去看他。
没想到,还有十几天过年,他就彻底离我们远去了。一直在医院照顾外公的二舅说,外公走之前,上了一个长厕所,躺在病床上,面容焕发,身体似有好转,谁知转身就离开了。外公断气前,并没有太多的痛苦,医生及时赶来试图抢救,无奈年老体衰,加上长年卧病在床,心力衰竭,外公就这样彻底离开了我们,走的太突然,竟然没有留下一句遗言。
那天是一月二十二日,离农历新年只有半个月,外公最终还是没有挨过这一年。那天晚上,我还有父亲、母亲、舅妈、表哥、表嫂一起连夜从广东出发,回到江西。深夜的高速路上,竟然一片空荡荡的,我们不断超车,呼啸而过,向着我们回家的方向。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已经回到了在赣州的家里。二舅打来电话,说外公已经拉去了殡仪馆。外公去世当晚,医院这边不允许将遗体继续留在医院,大舅、二舅只好给外公换好一套新衣服,就被连夜拉去了殡仪馆,准备我们家人到了,确认火化。
按照习俗,火化要在早上,回家后的第二天,我们一大早起来,叫了辆出租车,赶往离县城不远的殡仪馆,大舅和二舅一块约定在殡仪馆汇合。越靠近殡仪馆的路上,几家店铺开着,都是卖骨灰盒、香烛、纸钱之类的用品。出租车拐个弯,就到了殡仪馆,素墙白瓷,翠柏森森,即便是在白天,太阳高照,也有一些阴冷的可怖。
大舅、二舅一家子已经到了,在登记和确认火化的事情,交钱火化,选棺材装骨灰盒,买盖在遗体上的被子,一切准备妥当后,我们准备去见外公火化前的最后一面。
遗体推出来,冒着冰冷的雾气,母亲早已经抑制不住自己,哭着跪拜在外公的遗体前。火化前,殡仪馆的人开始给外公化妆,我们跪在外公的面前,送他最后一程,遗体被推进火化间,按照习俗,要放礼炮,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去往另一个世界的信号,还是我们这些尚在人间的亲人的送行仪式。
礼炮放完了,外公的遗体也在熊熊大火中彻底离我们远去了。我们跪在外面烧纸,在殡仪馆,通过这种方式,给外公送行。外公的骨灰盒抱出来的时候,是大表哥和三表哥去的。照习俗,也是长孙抱骨灰盒,三表哥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从烈日下慢慢走过来,坐上车,外公要送回他过了一辈子的村里。
大舅坐在送外公骨灰盒的车子上,一路撒着纸钱,像是为外公招魂,和指引回去的路。中午,我们回到村里的时候,左邻右舍喊来帮忙的,已经坐在屋前的坪上,开始商量着接下来的后事。
村里的年轻人,大部分都出去了,只留下些遗老遗少和妇女,也恰是这些人,才懂得这些复杂的礼节,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数都已经忘却了,年轻的后生,也没有人愿意学这一套先辈留下的东西。在村里的妇女,过来帮忙,准备茶饭,平时寂静的村里,因为葬礼,反而又热闹了起来,大概都是这样,只有祖辈去世,漂泊在外地的年轻人才能回来的这样齐。
吃过晚饭,已是夜幕。外公的骨灰盒白天已经放在了村里的祠堂。祠堂修葺一新,外公在世时,有一段时间村里大张旗鼓的搞新农村建设,结果,原来的老祠堂拆了重建,外公也曾为祠堂重建的事情操心。村里的老人说,外公可能也不会想到,祠堂修建好后,从这里出殡的第一位老人竟然就是外公自己。
我们到了祠堂,灵堂已经布置好了,大舅和二舅,请来了先生,请来了乐师,按照传统的礼节,这些都不能少。大概夜里十点多,外公的骨灰盒要装在大的木棺材里。棺材里,塞满了外公的衣服。整整齐齐摆着,还有子女给她准备的被子。外公生前是老师,做过校长,大舅从外公的书房里抱来了一摞书、一副眼镜,还有一顶蓝色的帽子。细心的舅舅们,还准备了梳子。听说外公爱梳头,一生都打理得一丝不苟。
棺材盖好,用竹篾扎好,打好木榫,扎牢,我们过了十二点后,才循着灯光,走出了祠堂。慢慢走回家,准备睡觉,按照习俗,明天才是真正忙碌的一天。
外公出殡前一天,按照习俗,是要守灵的,几个孙子轮流着守护,那天晚上,作为后辈,我们都要在出殡前再送外公一程。知宾拉着长长的号子,赞颂着外公的一生,乐队随着知宾奏乐,我们在他们的指引下,敬茶饭、跪拜。如是往复,又到了夜里十二点。
葬礼那一天,一大早,我和表哥驱车去街上,按照祖辈们的要求,要买一只大鹅,出殡前要用鹅的血祭奠。据说在更早的时候,是要杀一头猪的。村里的集市,很早就开始人声鼎沸,热闹得紧。我们无心管这些,挑好鹅,直奔着回去。那一天,要在外公出殡前,前来送行的亲朋和左邻右舍,也要来烧纸,吃一场白饭。这一餐在村里就叫“白事”。每有人来祭奠,我们就跪在棺材前,这是一直流传下来的礼数。
外公的棺材抬出来前,要敬天地,跪拜,我们穿着孝服,跪在祠堂门前,朝着出来的方向,拿着孝杖,不停的烧纸,村里老人告诉我们,外公抬出来的时候,不能往后看,只能向前看,我们就这样随着乐师,把外公送去山上。
过桥、上山,我们都要烧纸、跪拜,大表哥端着外公的遗像,招魂幡高举着,我们拿着花圈,走一段,跪拜一段,烧纸,然后继续走。外公的墓地就在老家斜对面的山上,要过几段桥,行一段高山,才能上去。
十几年前,外婆就葬在那里,外公生前一直强调,要葬在外婆边上,外婆走的早,他怕外婆一人守在山里,太孤单了。棺材抬上山上后,按照习俗,我们每人要拿一把树枝,袋子里挂一截红布,红布一定要露出来,然后,牵着一块红布回来,按照村里的习俗说,是要保佑子孙后代红红火火。逝去的祖辈,依然还在惦念着自己的子子孙孙。
送走外公的最后一程,我们回到祠堂,进门前,用梳子梳一下头发,轮流在外公遗像前跪拜,算是出殡最后一项仪式。
给外公送完葬,我们准备驱车回来工作,按照习俗,要卸下孝服,在老人的指引下,点上香烛,朝外公墓地的方向跪拜,然后从头上,一把摘下来,放在火里,烧了。
就这样,我们送别了年近八十八岁的外公。古人说“何止于米,相期以茶”,可惜,等不到相期以茶,外公就走了。读小学的时候,我常住在外公家里,也常常听母亲说起很多外公的故事。外公是知识分子,教书,文革期间经历过迫害,这些事情原本我打算仔细问问外公的,谁知一转身就没有机会了。
外公七十大寿时,外公和外婆都拍了一组照片,挂在舅舅他们屋里的墙上,照片中,外公笑容慈蔼,母亲说,“这是外公留给我们最好的一张照片。”照片旁边,有一排苍劲的繁体小楷,概括了外公清简而起伏的一生。
“辛勤教育,培李栽桃,儿孙继志,乡里名高,曾参政协,为民利益,两袖清风,其乐陶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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