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六月确实颇为反常,天天都在下雨。我家楼边有一处洼地,高高低低长满了草。在小区设计之初,这洼地怕是一处人工营造的小小湿地,里面还种着蒲苇等漂亮的水生植物。大概是某一年干旱,失于养护,杂草盛于蒲苇,小小湿地退化为一片洼地,从而被居民们漠视。我去年搬进来时,压根就没注意到这里,只是觉得草丛边放着同样绿的垃圾筒。
天天下雨,洼地里灌满了水,失势许久的蒲苇重新拔节生绿,不只是视觉上的美好,听觉上也明显发生了变化。开始是某个时刻忽然传来的一声,后来是两声、三声,停了,也就没有在意。忽然在6月初的某个薄暮时分,蛙鸣齐至,鼓噪如麻。我的眼前,仿佛看到1000只青蛙和蛤蟆,笑哈哈极其满足,拍着雪白的大肚子发出了震天的响声。青蛙腹鼓啊!
这里就是蛙鸣之处于是就再也不得清静了。这小区,住的老人多,白天本就人迹稀小,偶有遛狗人士喝斥宠物的声音传来,也不过是“鸟鸣山更幽”;到了晚上,天一黑家家户户的窗户并没有跟着亮起,大概老人家们早早就睡下了,漫漫长夜,万籁俱寂。到了六月,我回想了一下,自那第一声孤寂的蛙鸣唤起,到千蛙齐唱,都在不知不觉间,随着时骤时疏的细雨侵入了楼前树后。
白天还好,到了晚上,蛙声如潮,天地间给它们的歌唱挤得满满当当,再容不下一针一线。也怪,蛙鸣响起固然是一唱百和,停下之时,也如它们的嗓子忽然全给堵上,时间和空间一齐回到万籁俱寂,只听得雨声籁簌,落在楼前滇朴的万千树叶上。那时我正在读一本书,不由扭头看向窗外,但其实隔着帘子,帘子上画着一大树白玉兰,雨夜的声色就悄然停在白玉兰后面了。
2。
我继续看书。这两天看的是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的《春琴抄》和《阴翳礼赞》。
谷崎润一郎是日本近代小说家,也是日本唯美派文学的代表人物。他小说里无处不在的阴暗、潮湿的气息及其中显现的沦颓之美,以我个人的阅读经验,在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里,还随时可见,在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里,也时有显露,但到了伊坂幸太郎那里,比如《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寄物柜》,就几乎无迹可寻了。这一脉络就如一个老人与一个年轻人的对比,前者深沉寂寞,后者则明朗俏皮得多。
翻拍自《春琴抄》这一美学思想在谷崎润一郎的《阴翳礼赞》中得以充分阐释,他认为太过明亮会消解东方美感,而暗调和阴影才是美发生的源头。在他的小说中,美往往带有邪恶的成分,或者说,在邪恶中更能发现令人目眩神迷的美,有时它达到了让人目瞪口呆的程度。
《春琴抄》也还罢了,在春琴与佐助这一对虐恋的师徒、情人关系中,二人情感的深挚却是不言自明;在另一个短篇《富美子之足》中,通过对一老一少两个“恋足”男人的病态化描述,最后两个男人都在读者的视野中消失了,树立起来的却是背叛、薄情的富美子那尖刻却极具诱惑的美。
这一体验达至极致,在三岛的《金阁寺》中,小和尚被金阁寺的美丽惊吓得难以忍受,只好一把火把它烧掉。
3。
“我爱你,这是我的劫难”。我并没有找到这句话出自谷崎润一郎的哪个作品,但是觉得说得好极了。
“因为我爱你”,当伤害发生时,这句话一直是施害者最蛮不讲理的武器,但它表达的只是自私的单向需求。你爱她/他,这是你自己的事儿,跟对方有毛关系?那么,当你吼出“因为我爱你”时底气来自何处呢?除了占有性的爱欲,这句话没有任何道德上的优势,恰恰相反,它包含的只是无意识深处的道德低下。
所以,“我爱你,这是我的劫难”,才真正回到了爱欲的起点,找到了痛苦的源头,也终于将被爱者轻松放过,使其回复自由之态。
然而,生活中多少束缚与钳固,均以爱为名。至于得不到就要毁灭,则将人性的卑劣和黑暗放大到极致。
4。
谷崎润一郎的《刺青》,只有薄薄几页,却写得幽暗神秘,男女都如花间的鬼魅。年轻的刺青师一直在寻找心目中的完美女子,以期将自己的灵魂刺入她的肌肤。四年之后,他终于凭着一只雪白的裸足找到了她并完成了自己的夙望,将一只蜘蛛刺在她的背上,于是那只硕大的蜘蛛紧紧抱住了她的身体。这真是一种惊悚、邪魅的美。
图片取自网络1966年,日本有一部同名电影上映,剧情跟上述小说并无多大关联,但有关刺青的部分意趣完全一致,连刺青师的名字都是一样的。
三年前,我也写过一个六七千字的故事《刺青》,名字倒并非受谷崎先生的启发,那时我还没有读到他。而是受电影《刺青》的影响,却也并非日本1966年那一部,是2006年台湾版的,由梁洛施和杨丞琳出演的同志电影。
我的这个故事,讲一个女人如何在男人的伤害中成长,并激发出自己人性中黑暗的部分从而将男人和生活掌握于手中。去年,我写了《刺青2》,是一对男女相互依存却又遥不可及的爱欲。
如果哪位有兴趣,可以在掌阅书城或者百度阅读搜《灰色爱情物语》看看。哈,这则日记原来是一篇硬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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