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照的讲座是《一个人的历史世界-司马迁与〈史记〉》。
杨照出场的扮相在文史圈里显得别致,衬衫卷袖,西裤束腰,透着理工男的干练。台型也很特立,不站启高的讲台,而是自降身段,以腰倚台,处于全场最低位。这也预示了他不同一般的开场白。杨照的开场是作为一个讲者对听众的要求,也可以说是表明讲者的立场。这让我想起陈引驰在《中国佛教文学》讲座的开场白,首先,表明自己不是佛学研究者,因为其不懂梵文。其次表明自己不信仰佛教。故其讲授的内容只是一个文学学者眼中的跟佛教有关的文学。这种立场的表明,对于听众期待和理解有很大好处,可以避免很多的歧待和歧义。杨照的开场白是讲座2小时连贯无休。无PPT,无提纲。站过讲台的人都知道,2小时的清口背后需要多大的积累。
《史记》五十三万字,一百三十篇。是正史二十四史之首,也是唯一一部私制史。作为台大历史系和哈佛东亚所科班出身的杨照,却用完全有别于历史的方法来读史记。
首先是两个抓手,同理心和想象力。这完全是读文学作品需要架起的心桥。杨照抓手的着力对象是作者司马迁。《史记》的第一百三十篇是《太史公自序》,也是列传的第七十篇。很多学者建议读《史记》应从这最后一篇读起,了解完司马迁,再来看《史记》会更易理解。但杨照更深了一步,从《报任安书》开始,读懂司马迁,再循司马迁看整部《史记》。这就应了讲座的题,一个人的历史—司马迁的历史。读懂一个人,首先靠同理心。融境达人,有谅有恕,就可以超越文字,体味精神。其次是想象力。想象力实际是借人比己,把自己放到别人的境遇中去做拷问,其中的差异就是得悟。同理心与想象力不仅仅是阅读,更是参与创作,随着读者身份的改变,会带来更真切的理解与共鸣。如果写作是最高形式的社交,那这种结果不就是写作的最高期待吗?
其次是理解《史记》的三个层面。太史公在《报任安书》中点名了自己作书的三个目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成一家之言”。站在E. H. Carl的立场,没有主观史论的史学家无法著史。这跟太史公观点一致。另外作为坚定的儒家知识分子,“立言”是至高追求,也是立著的应有之意。但当司马迁承腐刑之辱,续家族之业,逞文笔之专,用一己之言,褒自己所喜,伐自己所厌,并期后世同感。这样的动机比照其境遇,应更为人所理解。
“通古今之变”。历史最迷人处也是最值得处,应在“变”。从变处才可以看得到因,也才着得到力,才能真正体现历史作为经验合集的合理性和应用性。
“究天人之际”。在杨照看来,这里的天是个人无法改变的客观境遇,人则是个人主观可做的努力。西方哲学里面讲道德这个根本问题的时候,是把“天”剔除在外的。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在人的自由意志里面谈善恶和道德。中国古语的“孝看心不看行。淫看行不看心。”也大抵是同一个道理。不知是我记错,还是确实如此,陈引驰老师在讲《史记》的时候,板书用的是“纠”。虽然一字之别,但境界两然。只有“究”得尽,才能“纠”得正。这应该是自由主义的最高境界了。
杨照讲《史记》。抓得住“机”。机枢关键一搭,轮廓逻辑毕现。所以两小时的清口张嘴而就。用得了“敏”。于文字可悯人,可通感,见识敏锐。是谓,机敏者杨照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