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马伯爵,或称达科休马伯爵,是一位在平成末年时已年近四旬的男子。他出身于岐阜县羽岛郡笠松町的一个小康之家,父亲是索尼会社位于名古屋营销分部旗下的一名经理,在前年已罹病过世。笠松町位于浓尾平原正中心,离爱知县甚近,故那里名义上隶属岐阜县,实则与名古屋所在的爱知仅仅一河之隔。每逢会社放假又恰好天晴的时候,父亲就会放下手头的剧务,带伯爵和一家沿河往上游的川岛笠田公园内处嬉戏,在河心的鲜嫩绿地上吃汉堡晒太阳逛水族馆。那里和伯爵位于羽岛郡的家也才一两公里距离,故不需坐车,租三人用的明黄色旅游敞篷单车就可以轻松往返。记忆里父亲、伯爵和叫作青瑛的姐姐,先是三个人、后是父亲和自己两个人一起像那样度过了大约十年,直到伯爵溜进位于北名古屋一宫市的初级中学。
“要从这里一直往前回游到木曾川的上游,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哟!”父亲举着游泳圈站在白髭神社被夕阳照亮的木门前对着伯爵这样讲。听起过在上游的上游是山坡,不,严格准确地来讲是峻岭,层峦叠嶂一般的青崖。那里是一切的源头,是河中所有生灵的诞生之地。偌大的一条河流,是如何发源自渺小遥远的一座山坡?是如屏风画上那样以瀑布的方式直接泻落,还是以看不见的暗流在地底汇集成一条条小溪?超越了当时年幼稚小的自己的见闻和想象力。
他本名叫羽岛之繁。普通的性格,正常样貌,家庭也并非名爵出身,不幸的是在十岁那年遭遇到暴力强奸,被人用半软硬的阳物顶进后门。过程持续不长,也就吃一块汉堡的时间,清晰但并不足以在当时尚且无畏的心灵留下牢固的印象。有时候甚至觉得只是在医务室做了一次肛肠检查那样简单,所差别的不过是侵入物的热度罢了。故这次入侵原本不足以影响他往后的余生,因为既未见报,更无其他附加的伤害,但最后却不幸成为河流的源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汇成如今平成时代的下游。本不该如此。休马后来常常在脑海里这样回想。本应该有无数条排解的方式,或山壑,或溪谷,总之不是径自流往岐阜爱知县这里。一切都太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合理得宛如命运一般无法抗拒、电视剧一样难以拒绝。遭遇性侵者为何就一定是这样的下场,庸俗小说般注定写好的结局。又不是替女孩争取性别权利的教科书,又不是道德伦理剧的主演。我没有顺流而下的义务。羽岛常常在心内对自己讲。
要理解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并非容易。一次自己并未特别在意、甚至随时间推移原本早已淡忘脑后的性侵事件,在往后的余生决定了地势的走向直至无法追回的平原。鉴于大众总是习惯于把某次受害经历与人的性格走向关联,因此非要解释起来的话,恐怕得先排除一个疑惑、澄清一条宣言:
伯爵后来的走向与那次性侵事件本身无关。或者说并无太大的关联。
事实上他一直严格保密,几乎从未向外人提起。半年后甚至可以说几近淡忘了。结果却……
事情是这样的:在性侵事件发生的大约两年后,也就是入读位于名古屋北面一宫市所在的那所初级中学后的大约半学期,正当羽岛如同往常那样脖绕围巾、穿过冬季梧桐树所掩盖的跑道,却在学校篮球场靠后的某块围墙兀然被身旁两人的嬉笑声所打扰。下意识凑过去挤近瞧了瞧,绿树覆盖下的水泥白色围墙上,一幅用黑色墨笔画成的简笔人物画像,稀稀疏疏,形似十日谈绘本一类书籍内页颇富亵渎意味的插图。最底下有几个用平假名拼成的自己的名字。虽然旁人不一定认得,自己却一看便知。はじま これしげ。恰好是羽岛之繁四个字的和文拼写。
这次见闻对伯爵造成的冲击不亚于美军二战时在硫磺岛的登陆。原本自以为安全无虞的防线一瞬间竟突然出现了严重的动摇。是谁画的?谁透露的?恶作剧者不可能知晓自己的姓名,记忆里那两年来透露过的只有一个人。(甚至连一向和蔼大度的爸爸面前都从未提起)那人是羽岛在国小几年间唯一的好友,关系可以说亲如挚交,虽说当时因择校而暂时分别,往来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
想到这里他不禁不寒而栗。排除“纯属巧合”这一点后无非只剩下两样可能:鸡奸者本人、羽岛小学的那位挚友。鸡奸事件发生在半夜,虽未看清他的样貌,听喉音看身材却是中年无疑;从背后入侵,动作急剧而猛烈,断断然不像是体弱多病需要扶拐杖的老人。熟悉露营的场所,结束后很快消失无踪,不像是偶然闯入的路人。或许是临时起意的管理员工。或许是心理变态的独处中年。或许是学校里不小心的罪过的哪位师友。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冒着可能让行事者身份曝露被自己检举揭发的风险对外扩散传播,除非此人已经胆大妄为到对一切法律道德彻底凌驾藐视甚至引以为荣洋洋得意。但鸡奸事件既已发生两年,为何在老家笠松町的两年里平平安安毫无动静,才到一宫市半学期便出事?是鸡奸者本人抖露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难道鸡奸者是一宫市初中里面的人?在这半学期间认出了自己?也不太可能。一来得益于青春期火箭般的直线成长,自己的身型样貌已与十岁那时颇为迥异,二来当时黑暗之中背对着脸短短几分钟绝难辨认,自己又长相平凡,并未有多少可以供人区分的指征。因此在当时看来无论如何只剩下一种可能,一个恐怕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那位小学六年里从小玩到大可以说无话不谈的姓松田的挚友。发誓保密却对外抖露后辗转为学校里面的人知。
好你个松田志尚!没想到竟是这种人!!
气愤的羽岛在那次围墙事件后主动与那人断了联系,并且让家里人转告自己无论如何决计不再见他。虽然可以说在后来看来略微欠妥,因为毕竟未曾给予过任何解释的机会,但在当时极大的冲动和愤怒之下单方面作出此举可以说也仅是唯一的选择。围墙上的墨笔画和字迹自然是以最快的速度擦除,并且以超越年龄的忍耐力表现出完全正常而非遭遇检举揭发的愤怒,以好向外人展示这仅是为了戏弄和羞辱人而纯粹虚构的恶作剧。两周后冷静下来再观察,事情如自己所愿逐渐平息,或者说宛如从未发生,身边所有人要么并未见过那幅画,要么相信只是下流胡闹的恶作剧而已。因此这一次的暗流在未出洞前就仿佛已被自己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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