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可叹停机德,谁怜咏絮才。
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这是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判词,这个判词里边暗含了两个人物,薛宝钗和林黛玉。而其他的判词都是一首判词一个人,比如说,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清明涕泣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这个判词就写了贾探春。通读红楼梦,林黛玉和薛宝钗是非常重要的人物,这一点毋庸置疑,这么重要的人物为什么会把两个人重要人物的判词放在一起呢?
所以就有了非常非常多的一些猜想。
比如很多人认为钗黛合一是因为他们的性格是互补的,贾宝玉真正的梦中情人应该是他们两个的性格合而为一才可以。一个是肉,一个是灵。
二
昨天读到第三十四回的时候,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里错以错劝哥哥,我有了自己的想法。
这一回是在宝玉挨打之后。宝玉挨打后,第一个来看他的是薛宝钗。
正说着,只听丫鬟们说宝姑娘来了,袭人听见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纱被替宝玉盖了,只见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
宝钗是这么莽撞的人吗?贾宝玉倒是有,有的时候直接闯入人家的闺房中。这么遵守礼仪道德的宝钗,断然不应该这么莽撞地闯进去,而且这么大模大样的就进到宝玉的床边。她当然可以想到贾宝玉被打了屁股,鲜血淋漓,没有办法穿裤子。那是什么社会?一个未婚的贵族小姐闯着男子光屁股是什么情景?幸亏袭人伶俐,盖了床被子,才不至于尴尬。
然后宝钗说,晚上把这些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就可以好了。说完对宝玉又问道,这会子可好些了。宝玉就回答说好了一些。
然后宝钗就说了一句话:
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刚说半句又忙噎住,自悔说的话急了,不觉得就红了脸,低下头来。
那么理智的薛宝钗,怎么会说话说得急了,就是说“我很心疼你”的意思。这样的话绝对不是一个恪守礼仪的大家闺秀说出来的话,这样的话呢,林黛玉都不会说的,最多用眼泪表示,但是绝对不敢直说,更不是薛宝钗能随便说的。那是什么情况宝钗敢这么直接进入寝室,敢说这么直接的话,还不避耳目?
三
紧接着是三十六回,绣鸳鸯梦兆绛芸轩,识分定情悟梨香院。
宝钗来找宝玉,在午觉的时候,顺游廊来至宝玉的房内。此时,宝玉在床上睡着了,袭人坐在他身边,手里做着针线。这一次宝钗也直接进入宝玉的卧房,袭人冷不防猛抬头见到宝钗,忙放下针线,表示自己吓了一跳。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大家闺秀是不可能进到这么私密的空间里来的。然后宝钗就发现袭人正在绣白绫红里的肚兜,这个肚兜上面扎着鸳鸯戏莲的花样,红莲绿叶,五色鸳鸯。袭人一会儿就说自己有事儿,离开了。宝钗就坐在袭人刚才坐的地方,不由自主地拿起针来替她代刺,也就是绣鸳鸯肚兜。天啦,鸳鸯是随便绣的吗?肚兜是贴身之物,能随便帮人绣吗?而这个时候宝玉穿着银红沙衫子,随便睡在床上,宝钗就坐在身旁做针线,绣鸳鸯的贴身肚兜,这个像不像就是夫妇之间的一个温馨场面?宝钗不知道吗?
这一些行为和宝钗平常的所作所为完全不一样,平常宝钗是不会随意越礼说出一句话,也不会越轨的做出一件事,但是现在她做的这些事情无非都不同寻常。除非是贾宝玉妻子才会做的事,才会说的话。自己对自己身份有了一个认定,她才会这么改变!也就是说她认定自己是宝玉的妻子才可能这么做。谁认定的这样的身份呢?
而宝钗的这个身份认定,贾宝玉怎么说呢?正当宝钗坐在贾宝玉的床边绣鸳鸯肚兜的时候,贾宝玉在梦中忽然喊骂着说:
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
这句话对宝钗来说,如同晴天霹雳。也就说其实贾宝玉并没有承认过薛宝钗的身份,那么薛宝钗的身份是谁承认的呢?是王夫人承认的,是薛姨妈和王夫人定下来的。那个时候的婚姻由谁做主?就算宝玉与黛玉海誓山盟,也没有用!除非王夫人点头,因为贾政是不管的。显然王夫人许诺了宝钗!所以宝钗才会那样说与做。但是宝玉这样借梦话说出心声,也着实给了宝钗一记响亮的耳光。
与此同时,我们也发现从这一回开始,极少看到林黛玉使小性子。他和贾宝玉之间能够做到心心相印。也从宝玉挨打开始说,林黛玉去看贾宝玉什么话都没说,眼睛就肿得跟桃一般,满面泪光,而这个时候宝玉怎奈半截疼痛难忍,支持不住,但是他还是要说:
我虽然挨了打,并不觉得疼。我这个样儿只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与老人看,其实是假的,你不可认真。
也就是说,宝玉在自己都特别疼痛的时候,还不忘了去安慰无声之泣的林黛玉。当林黛玉走了之后,他又支开袭人,让晴雯去给林黛玉送两根帕子,半新不旧的两条手帕子。这样的手帕子,只有林黛玉才能够懂得他内心的想法,所以在两块旧帕子上写着: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
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
这些诗歌写完之后,她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近镜子一照,只见脸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写了之后自己都有点儿害羞,表达了对宝玉的感情。那么通过这两根帕子,可以说,林黛玉确定了贾宝玉对他的感情,所以林黛玉其实也给自己有了一个新的定位,那就是贾宝玉的妻子。
四
此时就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也是一组矛盾:薛宝钗对自己的定位是贾宝玉的妻子,所以他说话要来劝导贾宝玉,劝他多读书,走上仕途经济的道路。袭人的地位已经确定了,就是宝玉的妾室,所以他也要经常来劝导宝玉,要多走正途。与此同时,林黛玉也确定了自己是贾宝玉的妻子。只是他们两个是志同道合,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黛玉是坚决不会劝贾宝玉去读书的,立身扬名这样的道理是绝不去讲的。现在薛宝钗自认是贾宝玉的妻子,是王夫人定的。林黛玉自认是贾宝玉的妻子,是贾宝玉定的。但是贾宝玉的正妻,有且仅有一个,那么这两个人之间就要死一个活一个,否则这个情节就没有办法展开。
贾宝玉能和谁成亲,反映了家族的特征,进而反映了时代的特征。贾宝玉是幸福的,那么美的两个女子爱他。贾宝玉是不幸的,终究不能选自己所爱。
最后,为什么钗黛合一,因为都自认是贾宝玉的妻子,一个是现实世界的妻子,一个人精神世界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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