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六姨
时已至清明，鲁东南的大地仍然春寒料峭，寒风劲吹。在祭奠外公外婆的扫墓人群里，六姨也在二表兄的搀扶下出现了。三年未见，六姨的变化让我吃惊不小。她头发花白，面色灰暗，眼窝深陷，眼神空洞茫然，即使面对面交谈，却让人感觉她似乎总是在遥望着远处的什么。她瘦小的身躯隐在厚重的棉衣里，就那样柔弱地站在一抹淡黄色的阳光里，憔悴得让人心痛......
记忆中的六姨，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在八个姐妹中身材最小，却总是笑容满面，隔段时间就会来家里做客，与母亲这个距离最近的姐姐一起说说话，做做家务。多年前六姨炒的洋葱肉片的香味，仍清晰地印在我的记忆里。三年前我到她家做客，六姨还忙里忙外地招待我，几乎看不出老态龙钟的模样。眼前的六姨，您还是那个笑声朗朗的六姨吗？您还是那个动作麻利的六姨吗？您还是那个坚强乐观的六姨吗？您还是那个宽厚慈爱的六姨吗？
二表兄介绍说，六姨的病是从去年发现的。开始时只是容易忘事，后来就越发糊涂了，甚至有时她自己的孩子问她是否认得，她竟也会回答错误。当天六姨与众亲戚寒暄时，也屡屡认错人。小姨纠正她几次后，过会儿也会再次出错。在医学上，这病叫阿尔茨海默氏病，也叫老年痴呆。
二十多年前，大表兄在工作时因安全事故突然去世，表嫂改嫁，留下尚是婴儿的表侄儿。六姨和姨夫强忍丧子别媳之痛，在二表兄和三表兄都还没成年的情况下，毅然承担起抚养表侄的责任。多年过去，二表兄和三表兄从懵懂少年到为人父母，表侄子也从学步幼儿长成英俊少年。六姨在这期间经历了多少辛苦不得而知。印象中的六姨总是宽厚地笑着，即使生活再不易，她也总是能从容应对。谁人又知道，她那温暖的笑容后面，隐去了多少伤痛和苦楚。
二表兄为了六姨生活方便，特意把她和姨夫安排在平房居住，宽敞的院子可供六姨养花散步晒太阳。有健康能干的姨夫朝夕相伴，有懂事孝敬的晚辈悉心照料，六姨的晚年生活应该还算不错吧。但去年却发生了一桩意外事故：六姨在姨夫未留意时，独自翻越院子的围篱，走失了。家人多方打听却无音讯。直至当天深夜，家人接到电话，获知她的位置，才把她领回家里。后来得知，那天夜里，六姨已走出十数公里之外，幸好有警察发现了她，问她家在哪儿。出乎意料的是，她回答的地方，不是现在住的平房，不是二表兄三表兄的家，不是她和姨夫曾经的家，而是，她和她的姐妹们一起长大的地方------故乡。她被找到的地方，恰是去往故乡的方向。警察问她的家人，她回答了外公的名字。幸好故乡的人还记得已去世廿七年之久的外公，辗转联系到了二表兄，六姨得以安然回家。
提起此事，六姨又开心坦然地笑了，满脸的皱纹渐次泛开，在隐约的阳光里缓缓地舒展着。她轻声地说今天老天帮忙，能与亲戚们一起为外公外婆扫墓，也很高兴见到了一众亲朋好友。那一瞬间，六姨似乎又年轻了许多，与各位亲戚不时交谈。闪亮的烟花映在六姨的眼里，恍如她年轻时眼眸的流光。微尘随风，倏忽之间吹乱了六姨的白发，却宛似一声惆怅的叹息，转身之间，归于沉寂。
六姨，您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奇伟的故事可以书写，但您大半生的艰辛却给这个大家庭带来温暖和希望。三年前我们的相见犹在昨天，我不曾觉得有什么特别，三年之后，我却被您羸弱的身影打动，倍加珍惜此刻的相聚。
外公外婆的墓碑默然伫立，似乎在无声地讲述着属于他们的故事。我也希望用这些文字，来歌颂平凡的六姨，因为我相信，每一个用心而认真生活的人，都配得上他人的敬意。
祈愿六姨能够康复，继续她平凡而又非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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